「推~」一下麻~

作伴2  

關於『作伴』:



一個很無助的故事,靈感來自於某次去朋友家,待到半夜才離開,空蕩蕩的大廳裡只有一名年長管理員坐在櫃檯裡,臉上映著微弱的閉路電視的光影。

然而,這只是個開頭。接近年底快要過年時,印象中,總在大節日來臨前,巷弄裡就會開始出現辦喪事的藍色棚子。

一個接著一個,就那一陣子特別多,經過是也會覺得怪怪的,總覺得大家是約好一起去?幹嘛嗎?

長輩說:「這就是節氣前的現象。」似乎每年都一樣,這是個不變的道理。

上圖想要傳達的是一種「寂寞」的感覺,跟之前那些誇張的作品比起來,還真是小菜一碟,沒有太驚人的殺傷力。

不過還是要再多努力花時間畫畫,因為還是不夠好,繼續加油吧!

 

==============故事開始:

「作伴」

 

1.

 

2012年1月2日清晨五點半,晨曦藏匿在厚重雲層的後頭,狂歡後的人們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舒服的住所。麻雀啾啾叫,吵雜的聚集在樹枝上,早起的鳥兒有蟲吃,人們總是這麼說著。

 

一日之計在於晨,橘色的陽光透過濃密樹葉的縫隙,若隱若現像是嬌羞的小姑娘,公園裡飄著新鮮花朵的清香,五十六歲的老陳穿著寬鬆的灰色運動夾克,慢跑在石板舖成的小徑上,兩側是及膝的草叢,五顏六色的花朵穿插其中,顯得生意盎然。

 

老陳擔任「龍廷大廈」的管理員約有十六年之久,每天五點起床,他一定會到中央公園慢跑健身,汗水淋漓的回到家,沖了澡,換上藏青色的警衛服,騎著腳踏車去上班。從他家到大廈約二十分鐘的路程,他會順道去「美而美」買早餐,土司加蛋,蛋五分熟,再加上一杯豆漿與米漿混和的綜合漿。

 

每當七點十五分時,早餐店的美蘭老闆娘總會將裝有土司加蛋與一杯綜合漿的花袋放在櫃檯上,她今年五十二歲。老陳準時的出現,兩人寒暄了一下,他便拿著花袋騎著腳踏車離去,嘴裡哼著,「樹上小鳥啼~江畔帆影移~」,即使早餐店前人滿為患,但他永遠都不用等待,早餐永遠都會準備好好的放在老位置。

 

龍廷大廈位於櫛比鱗次的梅花市區裡,前面有一個幹道,站在中間指揮交通的是六十歲的張福。身高一百五十六公分,體重七十五公斤,雖然他身材矮小,但指揮的時候總讓人感到威風凌凌,頗有架勢,有種薑還是老的辣,那種霸氣可不是任何人可擬比的。

 

兩旁前行的車輛與機車遵從指示朝北方駛去,老陳則牽著腳踏車,隨著人群走在斑馬線上,「早上好!福董!」他總愛這樣稱呼張福,一手放在眉間,像是軍人般的行敬禮。

 

「您可真準時呀,老陳,十六年來不曾看過你遲到!」福董說。

 

「當然!如果我們做長輩的,不做個好榜樣給年輕人看,那怎麼行呢!您說,是吧!」

 

「是呀是呀!」兩人吃吃的笑著。

 

七點二十五分,老陳將車子牽上人行道上,中間的車道上充斥著上班的車潮,對面的星巴克排滿許多拿著公事包的上班族,有的邊走邊嗑著麵包,有的邊走邊拿著報紙在閱讀,一大早忙碌的生活可真讓人吃不消。

 

早晨那清新爽朗的空氣頓時被車輛的煙霧搞得烏煙瘴氣,老陳繞著龍廷大廈的圍牆走,前方右轉後就是大門的柵欄,這時遠方傳來震天價響的敲鑼聲、吹嗩吶的聲音,敲鈸的聲音。一台黑色的賓士車從右方駛出,開向老陳行走的這條街道。賓士車的車頭上面掛了一張裱金框的照片,一名灰白頭髮的男子微笑著看著老陳,他的背脊縮了一下,冒了些冷汗,他才發現所有的路人都被突如其來的聲響震懾住,好奇的觀望四周。

 

蔚藍的天空被突如其來的黑影遮蔽,空氣中飄著燃燒紙錢的刺鼻味,遠方有一縷濃厚的黑煙裊裊上揚,焚燒紙錢的味道散佈在壅塞的巷道排不出去,紙錢毫無章法的四處飛散,路人加快腳步,低頭離開現場,畢竟,誰希望在一大早就遇到喪事呢?

 

這是2012年的第一天,也是老陳看到的第一場喪事。

 

2.

 

如往常般,老陳將腳踏車停在大廳外的遮陽棚下,用簡易的彈簧鎖將輪子與車架鎖在一起。他拎著花袋走在庭院小徑上,步上臺階,右邊的柱子上寫著「龍廷大廈」四個字。

 

他的腦海裡似乎還能感覺到剛剛那名往生者的樣貌,雖然是親切的微笑,但那空洞而冷峻的眼神毫無生命可言,似乎像是畫上去的,而好死不死還直接跟老陳對上,這詭譎的感覺還真是揮之不去。

 

管理員的櫃檯在大廳進門的左邊,裡面有五台閉路電視機,有四座靠牆站,高170公分的鐵櫃。進門的右邊是整齊劃一安置在牆上的郵件櫃,而來賓等候區則在進門的右前方角落,那邊有一座長形的黑色牛皮沙發,中間有一個大理石製的長方形桌子,左右兩側各放一張單人沙發,報章雜誌架就放前往公寓大門的右側,電視機則懸掛在櫃檯的正上方,氣象主播正親切說著今天的降雨機率。

 

櫃檯上放著「巡邏中」的立牌,老陳走進櫃檯後方的休息室,摩擦的木門發出嘎嘎聲,他從卡片架拿起自己的卡片,放入打卡機,機器嗡的一聲在格子裡印上七點半的字樣,距離上班時間還有半個小時。他提著花袋正準備享用他的早餐時,卻看到值夜班的老蔡側躺在休息室裡的地板上,鐵櫃裡的雜物散落一地,他慌張的將手上的提袋放在小餐桌上,跑了過去,蹲在地上,將老蔡的上半身撐起來。

 

「喂!老蔡!醒醒啊!老蔡!」他輕拍著老蔡蒼白的臉頰,愁容滿面的老蔡緩緩的張開眼睛,就像是熟睡中被叫醒的人。

 

「唉…秋天…妳來帶我了呀…?」他吞吞吐吐的說,然後緊握在手中的空藥罐便掉落在磁磚地上,哐的一聲,響亮的聲音環繞在窄小的休息裡。

 

五分鐘後,救護車就抵達龍廷大廈,奄奄一息的老蔡總算被送進了加護病房。

 

3.

 

中午十二點十分,老陳坐在來賓等候區的長形沙發上啜飲著美蘭從家裡帶來的熱茶,福董則和小林桑面對面坐在單人沙發上,大理石桌上放著象棋,兩人正如火如荼的非常不激烈的廝殺。

 

「唉唷~真的是好家在,你幾乎都是提早上班,如果你八點才到的話,我想老蔡這下可就來不及了!」美蘭瞪大了雙眼說,同時將一塊昨天剛拜完神明的海綿蛋糕塞進嘴裡。

 

「唉…真的是呀!就差一點點,可能我們就再也沒有機會看到老蔡了…」老陳將空的茶杯放在桌上,平靜的說。「美蘭,妳這茶,還真香,還會回甘呢!」

 

美蘭兩眼炯炯有神的挑起眉毛,好像她一直期待有人跟她提這件事情。「唉唷!老陳呀!你真的是有口福啦!你知道我兒子有多厲害嗎!」

 

「很厲害呀!當了十年的律師,還有一對龍鳳胎,只是忙到連老婆去哪了都不知道。」福董消遣的說,同時將卒往前一格,剛好就停在帥的旁邊。

 

「厲害!看我的炮把你吃了!」小林桑順勢將炮蓋過卒,然後開心的把玩著手上被他消滅的棋子,發出喀喀喀的碰撞聲。

 

美蘭翻了個白眼,然後笑著繼續對老陳說,「我兒子那天帶了一罐茶回來給我,你知道這茶要多少錢嗎?」

 

老陳搖搖頭。

 

「這小小一罐就要五千元,五千元呀!」她擺出非常驚訝的表情,似乎現場只有她碰過高級貨一樣。

 

「五千元呀!真不便宜呀!但味道真的很好!」老陳將裝有熱茶的杯子放在鼻子下方,深深的將茶香吸入鼻內,茶的清香讓他感到如騰雲駕霧的舒坦。

 

「將軍!哈哈~你輸了!」小林桑開心的把福董的將軍收了起來,一臉心滿意足的樣子。「這下子,我們可平手了。」他又再次新滿意足的把玩手心裡的棋子,又再次發出喀喀聲。

 

「沒關係,等會我們再來一局,我先來品嚐看看,高薪律師帶來的高級茶葉!」福董揶揄的說,同時轉身拿起茶杯,對著美蘭擠眉弄眼。

 

「你們兩個從年輕消遣到老,都不膩嗎?」老陳對著美蘭和福董說。

 

「就好玩呀!反正這老不休一直都是這樣!他如果一天不虧我,可能晚上都睡不著呢!」美蘭笑著說。

 

「對了,那個老蔡…他是怎麼昏倒的呀!」小林桑一邊吃著海綿蛋糕,一邊啜飲著熱茶問道。

 

「我想…應該是心臟病突然發作,結果才發現藥罐空了,就這樣倒在地上了,真不知道他跌倒的時候有沒有撞到頭,真讓人滿擔心的。」老陳說。

 

「是喔,那他怎麼會沒發現藥罐子沒藥了呢?他太太沒幫他注意嗎?」小林桑說。

 

福董突然被熱茶嗆到,猛咳幾聲,他拍著胸膛,POLO衫的領口被濺出來的茶弄溼了一小塊「咳、咳、你…你不知道嗎?」。

 

小林桑不解的看著他。

 

「他老婆好像去年往生了!」福董用衣袖擦著嘴巴,「聽說是乳癌末期…」

 

美蘭從她的包包裡拿出一包濕紙巾,打開後帶有淡淡的薰衣草香,「髒死了,你這老不休一定要那麼髒嗎?」她好理好氣的說,並擦試著福董的嘴。

 

「我記得他老婆好像叫…叫什麼來著的…阮…」福董眉頭深鎖,苦惱著那幾個簡單的姓名組合,「啊!對啦!阮秋天!老蔡他往生的老婆叫阮秋天!」

 

(唉…秋天…妳來帶我了呀…?)

 

坐在一旁喝著茶的老陳突然感到雞皮疙瘩爬滿全身,額頭冒出了冷汗,喉中卡了一顆難以嚥下的石頭。他想起躺在地上的老蔡,睜開眼對他說的第一句話。那是恍神的口誤,還是在那個當下,他老婆的鬼魂也在那個狹小密閉的休息室呢?所以是他老婆來帶他走了嗎?

 

他不發一語的對著捧在手中的杯子發楞,「唉呀!現在幾點了,十二點半了,我要先走了,我要去接我的孫子下課。」美蘭突然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大聲嚷嚷,「蛋糕和茶就留給你們享用,我先走一步了!」說完她便繞過沙發,婀娜多姿的走出大廳,留下鞋跟清脆的聲音。

 

福董和小林桑跟美蘭道別後,兩人才發現老陳整個人僵在一旁,一動也不動。

 

「喂!老陳!老陳!你怎麼了!該不會被美蘭的聲音嚇到中風了吧!」福董搖著老陳的肩膀。

 

這時老陳的雙眼才又恢復神采,「什…什麼?」他恍惚的說。「美蘭呢?」他看向右邊空蕩蕩的座位。

 

「她剛說她要去接孫子下課呀,你沒聽到嗎?她那大嗓門的音量幾乎可以把我家的屋頂掀起來了呢!」福董開玩笑的說,同時又喝了一口熱茶。

 

「老陳,你怎麼看起來怪怪的,是不是今天有發生什麼事情呀!」小林桑擔憂的說,手裡依然把玩著象棋。

 

「我…我今天早上上班的時候,在路上有看到辦喪事的…結果…」他吞吞吐吐的說,「我剛好看到那往生者的照片…」

 

「什麼?唉呀!這下可不好了!」小林桑緊張的說。

 

「怎樣不好?」福董吃著蛋糕說。

 

「這叫中煞,通常有辦喪事的地方都會建議繞道而行,因為辦喪事的地方最容易發生這種問題,可能跟人的八字輕重有關吧!」小林桑說。

 

「那現在呢?」福董說。

 

「老陳你等一下最好去廟裡收驚一下,或是看看能不能跟師父要個淨水或淨符,幫你處理一下,不然你這樣子…總之…你現在凡事要小心點!」小林桑說。

 

「嗯…謝謝你小林桑…等下下班我會找時間去廟裡拜拜…」老陳心有餘悸的說,一方面真的是因為早上的那件喪事,另一方面是自己親眼看到共事已久的同事發生這種事情,心中還真有點難過。

 

他又再次陷入了沉思,而福董跟小林桑兩人又開始玩著下一場,不激烈的象棋廝殺戰。

 

4.

 

五點三十分,正當老陳已經打卡下班準備要走出休息室時,管理委員會的林先生一副神采奕奕的走了進來。

 

「林先生!你好!有事嗎?」他神態自若的問,兩眼打量著眼前這名穿著黑色西裝,一抹油頭將旁分梳的非常俐落,今年三十五,但看起來像四十五。老菸槍的他滿口黃牙,身上充斥著古龍水與香煙的混雜氣味,讓這狹小的休息室頓時像是準備處決受刑人的毒氣室。

 

「老陳呀,關於老蔡住院的事情…我想…」他支唔的說,兩眼不自在的左顧右盼,並用食指輕敲著乾裂的嘴唇。「你也知道…現在的人手有點吃緊…剛好你…又是比較資深的…前輩…」吞吞吐吐的他抿著雙唇,腦子似乎正在想,要用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要請,如果他會用「請」字的話。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先來替補老蔡的夜班時段,因為夜班的工作沒有人願意接手!而你又很傷腦筋不知道要怎麼跟我開口,但你不開口又不行,不然明天就開天窗了,對吧!」老陳一鼓作氣的將眼前這名小頭銳面男子的心聲說了出來。

 

只見林先生瞪大雙眼看著他,甚至忘了手指應該要繼續敲著乾裂的嘴唇,他楞了十秒,用力的清了清喉嚨中宛若卡了十幾年的老痰,「嗯…既然老陳…你自己都這樣說了,大概也跟我想說的差不多,不過我還是很…高興你可以自願幫我解決這個問題…」他歪著頭,食指在嘴唇上不自在的滑動,一個緊張到不行又自以為是的蠢蛋,老陳心想。

 

「那...就從明天開始…你就先上凌晨十二點到早上八點的班吧…嗯…那麼就不打擾你下班了…」林先生說完,對著老陳做出像是行軍敬禮的動作後,逕自離去,室內還是飄著他令人作噁的古龍水與香煙的混雜味。

 

準備要走出休息室的老陳才想到卡片還拿在他的手上,他將卡片放回架上,「現在的人真的是很沒禮貌,謝謝、請、或是該有的稱呼都不會說,真的是…唉…」喃喃自語的他無奈搖搖頭,步出休息室。

 

5.

 

離開龍廷大廈後,他先到黃昏市場裡走走,人群魚貫的擠在市場裡,耳邊儘是叫囂聲,商人叫賣的聲音,婦人殺價的聲音。空氣中佈滿生肉與海鮮的腥味,還有甜膩的糖果味參雜其中。雖然吵雜壅塞,不過偶爾讓自己身在這充滿生命力的環境裡,何嘗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呢!

 

他在一個攤位前停下,幾隻正在覓食的蒼蠅發出嗡嗡的聲音,一個個塑膠圓筒裡放了各式各樣的產品,有豬肉乾、豬肉絲、牛肉乾、還有一串串掛在架子上的香腸。

 

「歡迎試吃喔!可以買一些回去給你的小孩吃吃看呀!老先生!」賣肉鬆的老闆說。

 

「喔!謝謝!」老陳尷尬的說,心想我也不過才五十六,年輕的很,有需要稱我為老先生嗎?然後半推半就的收下老闆用夾子夾給他的一小塊約五公分大的豬肉乾。

 

「這沒防腐劑,所以回去都要冰起來,一個禮拜要吃完!要不要買一些回去給你小孩或是孫子吃?我可以算你便宜些!」老闆熱情的說,同時又夾了些肉鬆給旁邊的客人。

 

「我買一些就好,只有我自己一個人吃,謝謝。」老闆用塑膠袋裝了一小包遞給老陳,離開攤位後他走到寫著魯肉飯的攤位坐了下來,默默的品嚐這暖呼呼的晚餐,十六年來,他從來沒對這味道厭倦過,以後也不會,因為人是最容易習慣的動物。

 

晚上七點半,天氣有些冷,但還不致於寒風刺骨。老陳獨自一人騎著腳踏車回家,他一路上哼著費玉清的「我怎能離開你」,月亮高掛在夜空,繁榮的梅花市區被他拋在遠遠的身後,他經過中央公園,空氣裡飄著泥土混雜著樹葉的味道,但至少比大都市裡那種煩悶的氣味好上幾百倍。

 

靜謐的夜晚,耳邊傳來蟋蟀的鳴叫聲,突然身後發出「啪~啪~啪~」的聲音。老陳緊急煞車,老舊的煞車皮「嘰~」的拉出好長的摩擦聲,騎在小巷子裡的他回頭看。後頭的巷口並沒有任何人,聳立在路邊的路燈,打著白色的微弱光源,兩側的圍牆有170公分高,他屏息以待,但唯獨單調的蟋蟀聲之外,並沒有再聽到什麼聲音了。

 

老陳不疑有他的再次啟程,巷子的出口右轉兩間房舍就是他的住宅,轉出巷口,家門就在眼前,這時身後又傳出「啪~啪~啪~」的聲音。他的心臟突然糾結在一起,煞車後,跳下車,迅速回頭看。後頭圍牆的角落也有一支路燈,下面有一個垃圾桶,一隻流浪貓警覺的趴在上面盯著老陳看。

 

他左顧右盼後,牽著腳踏車朝家門前去,「啪~啪~啪~」。他又停下腳步,往後看,發現聲音是從後輪那邊傳來的,他將腳架踢下來,走到後輪旁並蹲下,有張紙卡在擋泥板裡面,昏暗的視線,唯一的燈光是來自後面微弱的路燈。他伸手取出那張紙,他站起來往路燈的方向走去。那早晨的恐懼又再次降臨在他的腦海裡,冷汗佈滿額頭,雞皮疙瘩爬滿全身,他趕緊將手中的紙丟棄,只見紙張隨著冷風飄向天空,他不自在的搓著自己的雙臂,像是想把身上的雞皮疙瘩抹去。

 

老陳根本不知道他的腳踏車什麼時候卡到那張冥紙,是早上那場喪事卡到的嗎?那往生者的樣貌又浮現出來,他耳邊傳來小林桑說「這叫中煞,通常有辦喪事的地方都會建議繞道而行,因為辦喪事的地方最容易發生這種問題,可能跟人的八字輕重有關吧!」

 

他才想到,他忘記去廟裡,真該死,今天真夠倒楣的。他默默的牽著腳踏車走回家,心想明天一大早一定要趕快先去收驚,這真的是太玄了。似乎冥冥之中在暗示他什麼?

 

6.

 

2012年1月13日中午十二點,太陽被厚重的雲層遮蔽,梅花市區的街道人聲鼎沸,午休時間人們都出來覓食,來往的車輛緩慢移動著,空氣中充滿排放的廢氣,排水溝的臭味。

 

老陳將腳踏車停在「梅花市第一殯儀館」的圍牆外,上鎖後,愁容滿面的朝大門走去。耳邊傳來救護車的呼嘯聲、汽車喇叭的聲音。他看到美蘭和福董兩人站在對面的斑馬線,他對他們招招手。福董板著臉回應,美蘭雖然面帶微笑,但依舊可以感覺到她內心那壓抑的悲傷。

 

「你可真準時呀!老陳!」美蘭身穿一套連身全黑的洋裝,身上飄著淡淡的玫瑰香味,一頭黑髮用鑲有水晶的髮夾盤在腦後,及膝的裙擺下是一雙黑色的高跟涼鞋。雖然身材豐腴,但她的自信使她充滿了女性成熟的韻味,也難怪有那麼多中年男子追求她,身旁的福董也是其中一個。

 

當他們三個人站在殯儀館大門前, 福董看著手腕上的勞力士說,「公祭幾點開始?」這句話像石頭落入井裡般的沈重,看不到那黝黑的底有多深,但彼此的心中卻能夠深刻體會到同樣的痛,失去一名老友的痛。

 

上個禮拜小林桑獨自在家裡,那時候是晚上十點半,他打開熱水準備泡澡,裊裊上揚的熱氣瀰漫在浴室裡。他站在洗手臺前刷牙,接著他轉身朝浴缸走去,就在這個時候他一個重心不穩在浴室滑倒,後腦朝直接撞在洗手臺的邊緣,他立刻昏眩過去,而持續洩出的熱水便溢出浴缸,小林桑全身赤裸的躺在磁磚地上,腦後的鮮血混雜著熱水流入洗手臺下的排水孔,直到了三個小時後,才被看完電影回到家裡的親人發現,他整個身子燙的發紅,像是煮熟的豬肉,不過他也早就沒知覺了。

 

一輛救護車呼嘯而過,急促的警笛聲宛若喪鐘般的讓人不寒而慄,老陳、美蘭與福董三人才回過神來,他們同時想念起小林桑,十幾年的歲月如光陰飛逝。美蘭用一條粉紅色的手帕輕拭著臉頰上的淚水,兩眼佈滿血絲的福董只是用力擤了擤鼻子,然後用衣袖擦掉臉上的淚水。老陳仰望著鬱悶的天空,希望淚水可以因此不再墜下。

 

大門的前方有一座圓形的噴水池,上面有一尊觀世音菩薩的雕像,祂手持石蓮花, 一臉慈眉善目,讓人感覺到一股安詳的暖流穿過心頭。左側警衛室裡的警衛正低頭狼吞虎嚥的吃著便當,眼睛死盯著午間新聞的女主播。一輛黑色的賓士車朝右方的停車場開去,旁邊庭院裡的板凳上坐了一對年約三十幾歲的男女,女方手中捧著一個相框,相片上是一名約五歲大的小男孩,他笑的合不攏嘴,但那也只是過去式了。原來不管是年輕或是年長,都有死亡的一天,人呀…真的是脆弱的動物。

 

樹梢隨著微風搖曳著,樹蔭下聚集啾啾叫的麻雀,淡淡的花香混雜著香與焚燒紙錢的味道。遠方傳來低沈單調的誦經聲,十分鐘後他們抵達「慈福廳」,小林桑的女兒就站在門口旁,「陳叔叔、美蘭阿姨、張叔叔!」她對他們揮手。

 

7.

 

一個小時後,公祭結束,但大家的心情依舊瀰漫在哀傷之下,就像鬱悶的天氣,有一種讓人快窒息般的壓抑。雖然小林桑的家人邀請他們三個留下來一起用餐,不過他們三人還是不好意思的婉拒。「沒關係,謝謝你們的邀約,不過我們三個還有事,先離開了!謝謝!請節哀!」美蘭微笑著說,眼中帶著些許淚水,但其實是因為他們想要趕緊離開這哀傷之處,似乎繼續待在這邊,久了就會忘記怎麼關掉眼淚的開關了。

 

下午四點半,老陳和福董坐在中央公園小山丘上的涼亭裡,美蘭則回家陪下課的孫子們,原本陰鬱的雲層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清爽的藍天。涼亭裡有三張石桌子,裡面除了他們以外並沒有其他人,他們坐在靠近斜坡的那張石桌子,

放眼望去是一片綠意盎然的樹叢,許多小孩、小狗,奔跑在大草原上,遠處傳來嬉戲的聲音。

 

「唉…小林桑還在的時候,我們也常來這邊聊天…是吧… 」福董指尖的香煙飄著灰白緞帶般冉冉上升的煙,兩眼無神的他,氣若游絲的說。

 

「嗯…是呀…他還在的時候…」老陳嘆了一口氣,平淡的說。

 

「你不覺得…那些談笑風生的日子似乎只是昨天才發生過的…」福董的喉嚨像是卡到東西,他吞了吞口水,吸著指尖的香煙。

 

太陽逐漸西沉,接近地平線時,像是一個閃著橘紅色火焰的大球,天際如墨水般的暈開,夜晚將至,遠方聽得見媽媽喊著小孩子回家的聲音。下班時間一到,街道上便湧出許多車輛,吵雜聲淡淡的傳到耳際。

 

福董心不在焉的摸著桌上的象棋,棋子發出喀喀的碰撞聲,這熟悉感讓他手指發麻,緊接著順著手臂爬上了頭皮。悲慟油然而生,眼睛一酸,淚水的開關幾乎又要被開啟,他順勢收手,吞了吞口水,將夾著香煙不斷顫抖的手放到嘴邊,深深吸了一口。

 

看在眼裡的老陳不發一語,那種心領神會的感覺藏在他們彼此的心裡,他只是刻意將頭轉開,強忍著眼眶中的淚水。他看著漸漸被黑暗吞噬的天空,耳邊傳來蟋蟀嘰嘰叫的聲音。

 

「五點了!」福董看著手錶說,「老陳,我先走了,我五點半要指揮交通,我今天只有請上午的假。」黝黑的夜色映在福董的臉上,悲傷的臉龐依然抹滅不去,臉上的皺紋使得他更加老態。「認識一個人、相信一個人,需要花多幾的時間,而失去一個人卻只需要短短的一秒鐘」他說。

 

老陳與福董道別後,他呆呆看著福董的背影消逝在樹林裡。

 

「那些談笑風生的日子…似乎只是昨天的事…」老陳喃喃自語。

 

「福董再來比一盤象棋吧!」

 

「他回去上班了!」老陳回過頭說,這才發現座落在小山丘上的涼亭裡只有他一個人。

 

他瞪大雙眼左顧右盼,嘴唇微張,平穩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眉頭深鎖的他感到喉嚨很乾,就像是有人緊緊掐著他的脖子,緊張的汗水順著他的額頭往下滑,恐懼則從他的腳底往上爬。當他正要起身離去的時候,他親眼看到桌上的象棋往前跳了一下,發出喀的一聲。

 

老陳嚇的爬腿就跑,兩顆眼珠子都快掉了出來,奔跑在路上的他連頭也不敢回,深怕一回頭就會被抓到,就像小時候玩鬼抓人的遊戲,當你被鬼抓到的時候,你就是下一個當鬼的人,逃跑的老陳後面跟著他自己的影子,最後消失在茂密的樹林裡。

 

8.

 

凌晨一點半,值夜班的老陳坐在警衛室的櫃檯裡,檯燈打著微弱的白光,他戴著老花眼鏡翻著倪匡的小說,無心閱讀的他滿腦想的都是下午發生的事情,那桌上的棋子像是突然有了生命般跳動起來,碰撞的喀喀聲依然懸在耳際。他將書本闔上,向後仰靠在椅背上,舉起兩手交疊在後腦杓上,閉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胸膛隨之起伏。龍廷大廈的大廳裡,牆上的時鐘發出清脆的滴答聲,閉路電視傳出低沈的機器運轉聲。

 

老陳起身,椅子發出老舊的嘰喀聲,他朝門口走去,按下電子鎖的按鈕,「躂~」的一聲門緩緩開啟,他將門由內往外推,外頭飄來一股潮溼的水氣,石板舖成的小徑上出現一點一點的小黑點,突如其來的大雨如波瀾般,嘩的一聲,寧靜的夜晚下起了傾盆大雨。他站在大廳的門前,看著花園中打著橘黃色的微弱光暈,前方圍牆外只有寂寞的路燈,街道沒有任何車輛經過,店家也早已打烊,整個市區宛若死城。

 

(福董再來比一盤象棋吧!)

 

老陳隱約聽得出那是小林桑的聲音。但他又不敢確定這件事情是否屬實,因為…小林桑上禮拜就已經往生了,也許那個聲音是他自己的錯覺。可能受到福董的感染,難道悲痛與思念的情緒也會像病菌般互相傳遞嗎?因而讓人產生錯覺嗎?

 

水氣輕輕的打在他滄桑的臉龐上,雨水濺溼了他的皮鞋,鐵皮搭成的遮雨棚此時像是個正在演奏的樂隊,兵兵砰砰的聲響此起彼落,突然間,一陣寒風迎面而來,站在門口的老陳不禁打了個噴涕,兩肩拱起,兩手交叉搓著兩側的手臂,他將門關上,然後朝櫃檯後的休息室走去,他將掛在牆上的外套拿了下來,套在身上避免著涼。

 

窗外一陣閃光,轟隆一聲,所有的電燈啪一聲全部跳電,牆上的緊急照明燈發出嗡嗡的聲音,伸手不見五指的休息室裡只剩下緊急照明燈那陰森的綠光。他緊張的走到櫃檯裡,蹲下尋找摸索著放在夾板中的手電筒。

 

拿到手電筒的老陳慢慢的站起來,脊椎發出喀喀的摩擦聲,上了年紀的人果然做任何動作真的都要小心點才行,莽莽撞撞最容易出事情。傻笑的他將開關打開,手電筒射出一條橘黃色的光芒,打在天花板上,閃了兩下便又熄滅。他將尾端朝向自己,拍打了幾下,聽到裡面的電池發出喀喀聲後,光芒又再次出現,映照著落地窗外的那雙滿是恐慌且佈滿血絲的眼睛。

 

「哇!!」老陳嚇的驚叫,往後踉蹌一下,跌坐在椅子上,椅背向後折,快折斷的支架發出與老陳不分軒輊的慘叫聲。

 

他極力控制住自己不斷顫抖的雙手,就為了想把手電筒拿好,汗水淋漓的他雙唇僵硬的緊閉著,皺眉的他終於透過光線看到站在外面的那個人,幸好是福董,不是小…誰?不能提,不然他就會出現,這是大人常告誡小孩子的話。總說,當大家聚集在一起講鬼故事的時候,鬼也會跟在旁邊一起聽,因為他們也喜歡聽別人說關於他們的事情。

 

「福董!唉呀!你差點沒把我嚇死!」老陳說完便趕緊起身,走到大廳門口,按下門鎖打開大門,雨水再次濺溼了他的皮鞋。

 

「福董你…」話才到了喉嚨便又收了回去。老陳仔細端詳著眼前的福董,他身穿發黃的白色陳年吊褡,一件格子內褲,重點是他居然打著赤腳。滿身濕透的他身子微微發抖,稀疏的白髮像是抹油般貼在頭上,臉上原有的悲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受驚嚇的恐慌表情,雨水順著他的身子落在大廳的地板上,背後黝黑的夜空不時閃著雷電,就像是忽明忽滅的閃光燈。

 

「快進來!你都淋濕了!這樣會生病的!」老陳攙扶著福董,想把他帶到來賓等候區。

 

但全身僵硬的福董不發一語,一動也不動的瞪大失去光彩的雙眼看著老陳,他的身子冷冰冰,好像是剛從冷凍庫走出來一樣,老陳蹙眉,將手收了回來。

 

「他…他有來…找你嗎?」平常口條一向很好的福董頓時支唔的說。

 

「誰…誰來找我?」毫無頭緒的老陳被這莫名的壓迫感搞得心跳加速,突然他也感覺到很緊張。

 

「小…小林桑!他有來找你嗎?」福董說。

 

「你在說什麼?福董!」

 

「我說…小…小林桑有沒有來找你!」福董近乎激動的說,兩眼慌張的左顧右盼,身後的雨水不停打落在他痀僂的背上。

 

老陳根本難以置信眼前這名糟老頭居然會是他的好朋友,而在指揮交通時原有的威風凌凌頓時卻消失的無影無蹤,現在的福董看起來就像是個患有絕症的老人,似乎就是準備等死的那種樣子。他的心猛烈的糾結在一起,下午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會…

 

「小林桑…已經往生了…怎…怎麼可能來找我…你是不是腦袋不清楚了!還是做惡夢了…」老陳的口氣像是對著一個正在耍任性的小孩說。

 

「小林桑來找我了!他來找我了!」福董歇斯底里的說,嘴角掛著口水,呼出的口氣混雜著香煙與威士忌的味道,這時老陳才發現,福董身上飄著濃郁的酒味,他剛剛怎麼會沒有發現呢?

 

「什麼?」

 

「他說他好燙!他的背好燙!快被燙死了!」

 

「怎麼可能!福董!你不要再說了,你是不是喝醉了,你有點神智不清了!對不對!」

 

就在這時候福董伸出雙手,緊緊掐住老陳的雙臂,「真的!他說他快被燙死了!小林桑說他快被燙死了!他說他好痛!」

 

老陳瞠目結舌的看著福董粗壯的雙手,從手掌到手肘處,整片都是燙傷的痕跡,甚至浮出許多大大小小的水泡,還有白蠟色皮革狀的皮膚,這至少有三度的灼傷呀!眼前的是他朋友,他認識十幾年的好友,如此卻把自己搞成這樣,怎麼會這樣?

 

「福董!你的手…怎麼會這樣!」老陳說。

 

「小…小林桑說...他…好痛…快被燙死了…」福董突然口吐白沫,兩眼上吊的說。

 

「我的天呀!福董!我…我叫救護車,你別亂跑…」老陳慌慌張張的轉身跑進櫃檯,拿起電話著急的按下「119」,但他一直按錯,「該死的老花眼,該死的手不要再抖了!」,終於撥通了,電話那頭傳來一名女性的聲音。

 

「您好!這裡是消防局…」女性話都還沒說完,老陳緊張的插話,「我這裡是梅花市區的龍廷大廈,我的朋友他燙傷了,快派救護車來,他…」

 

轟隆一聲,外面的天空又擊出一道如死亡訊號般的閃光,他看著大廳門口,福董居然不見了,他剛剛不是還在那邊嗎?

 

「慘了!」老陳激動的丟下電話,朝外面跑去。

 

大雨濺溼了老陳的衣服,平常有慢跑習慣的他當然跑的很輕鬆,但現在這不是問題,能不能找到福董才是重點,而且視線不佳的外頭最容易發生意外!

 

「福董!福董!」跑在街道上的老陳吃下不少骯髒的雨水,滂沱大雨無情的打在老陳身上,使他行動更加困難,雙眼被雨水遮蔽,視線不佳的他,只能盡力去尋找福董,並且順著有路燈的人行道移動,夜已深還是要小心行事呀!

 

模糊的視線中,路燈看起來就像掛在高處的燈籠,打著微弱的光,一盞接著一盞延著人行道蔓延下去,這條似乎沒有終點的路,平常有這麼長嗎?

 

老陳左顧右盼,他記得福董的膝關節上個月才開過刀,怎麼可能有那麼驚人的復原力,一跑起來就像比賽選手一樣不見蹤影。老陳順著龍庭大廈外的圍牆繞了一圈,他起喘如牛的停下奔跑的腳步,整個心糾結在一起,打從去年,他心絞痛的頻率越來越高,難道這也是一個警訊嗎?

 

他一手扶在圍牆上,彎著腰喘氣,雨勢稍退,他拍打著自己的臉龐,希望疼痛感能讓自己振作些,這時才發現他的雙眼發熱,原來一路上他不停掉淚,恐懼的心似乎蓋過了悲傷。

 

「小林桑!」遠處傳來福董吼叫的聲音。

 

老陳朝音源處跑去,快馬加鞭的他一心只希望能夠趕快把福董找回來,當他跑過轉角時,便看到福董背對著他站在對面街道上,他對著一棵茂盛的人行樹喃喃自語,說著含糊不清的話。

 

「福董!快回來呀!我們先去醫院…」站在這一端的老陳大喊,突然天際間竄出一道閃光,一道閃電擊落下來,他看到福董回過頭看他,福董居然在笑,好像是他終於找到了什麼,或是這題數學題終於解開了!

 

轟隆一聲,閃電擊落在那棵巨大的人行樹上,老陳被突如其來的畫面嚇的緊閉雙眼,就像你的眼前有不斷閃爍的閃光燈。他聽到樹枝斷裂的聲音,空氣中飄來燃燒與雨水的混雜氣味,碰的一聲前方傳來重物擊落的聲音,樹葉發出驚人的沙沙聲。

 

夜空中飄著毛毛細雨,眼前冒著熊熊火焰的行道樹宛若怒髮衝冠的惡魔,橘紅色的火舌吞噬著原本茂盛的樹葉,樹枝傳來痛苦的啪噠聲,燃燒的溫度讓人像是置身在火爐前。周圍的商家突然亮起了燈,好奇的人們從路邊走了出來。凌晨兩點整,短短三十分鐘的時間,讓老陳有種花了一輩子的時間在找福董。

 

「啊~福董!」老陳慌張的朝福董原本站的地方跑去,此時只見一整根被雷劈斷的樹掉落在人行道,冒著點點火星漂浮在空中。他隱約看到福董老態而臃腫的身軀就被壓在下面,一隻手從樹梢間露了出來,他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的景象,兩腿發軟的他癱坐在地上。

 

「我的天呀!快叫救護車快叫救護車…」老陳聲嘶力竭的驚叫著,淚水不斷落下,路旁的人露出惶恐的雙眼看著他,空氣中充滿悲痛的氛圍,與刺鼻的燃燒味,耳際依舊聽的見樹枝啪啪作響的聲音。

 

五分鐘後遠處傳來救護車刺耳的呼嘯聲,消防車的警笛聲,裊裊上揚的濃煙像是個惡魔,俯視著一切。當福董送到醫院時,醫生研判死亡時間應該是晚上十點多,站在一旁的老陳幾乎倒抽一口氣,那他在凌晨一點半遇到的那個是…

 

今天是2012年1月14日凌晨2點十分,距離農曆新年,還有八天。

 

9.

 

老陳卸去身上的衣物,浴室裡充滿熱騰騰的水氣,蓮蓬頭的熱水撒落在疲憊的身軀上,他看著指尖沾有紅色的染料。丟在洗衣籃的髒衣服還飄著一股淡淡的香灰與焚燒紙錢的味道。

 

今天是2012年1月21日,福董舉行公祭的日子,也是老陳第三個遇到的喪事,肥皂泡泡順著水流滑入排水孔,帶走的是一身汙穢與心靈的疲乏。老陳望著鏡子中的自己,短短的幾個禮拜,痛失好友的折磨讓他顯得格外蒼老,臉上的皺紋多了幾條,頭髮逐漸灰白,臉頰的肉失去彈性般垂掛在上面,兩眼充滿疲憊的血絲,緊抿的嘴唇毫無血色。

 

(老陳…現在就剩下我們了…)

 

發楞的老陳像是靈魂出竅般,放空的雙眼盯著鏡子看,他想起下午跟美蘭到殯儀館參加公祭後,兩人坐在庭園的板凳上,上次坐的是一對痛失小孩的夫妻,那小孩開心的微笑還依稀掛在腦海裡。

 

「你知道嗎…我好後悔我沒有跟福董坦承我喜歡他…」午後的豔陽撒落在美蘭撲著淡淡胭脂的臉龐上,帶點如夢似幻般的唯美。

 

老陳低頭看著沾滿紅色顏料的指頭,兩手互相搓揉著,顏料並沒有因此消失,反而還向四周暈開。其實美蘭這句話聽在他耳裡有點可笑,不是癡人說夢話的那種,而是大家都知道福董跟美蘭之間的曖昧,如果那些人還在的話…

 

美蘭娓娓道來,自顧自的說著,彷彿她不是在跟老陳說話,那是跟那個已經死掉的福董說話。「雖然我的老公很早就死了…但我還是會想他…不過人總是會寂寞的呀…我總會想…年紀一大把了還想談戀愛,又不是年輕人說…哼…」她冷冷的笑著,好像是在輕藐她自己這種想法。

 

花園的灑水器發出嘶嘶的聲音,空氣飄著淡淡的花香,幾隻蝴蝶姿意的飛翔,遠方傳來車子的鳴叫聲,還有和尚平淡無趣的誦經聲。有兩個人站在警衛室前面,不知道激動著在說些什麼。

 

「我記得我兒子曾經跟我說過…他的表情非常嚴肅,好像是在發表什麼政見一樣,他站在法官前面時一定也是這麼帥…」美蘭心不在焉的玩弄著自己的戒指,上面的鑽石映著餘暉閃閃發亮。

 

「她跟你說了什麼?」老陳說,依舊搓著手指。

 

美蘭深深吸了一口氣,閉起眼睛,張開眼睛的同時將那口氣吐掉,似乎她正準備要敘述一件很需要勇氣的事情。「他對我說…媽…爸爸走了以後,妳一手將我們拉拔長大…一下子二十幾年過去了…現在是妳開始做自己、去追求自己人生的時候了!」她說完,斗大的眼淚便含在眼眶中,「那時候我還好開心,好開心,因為我總算有機會再次去體驗戀愛的滋味了…只是…沒想到…天不從人願呀…福董…福董…」眉頭皺起的美蘭發出心痛的嗚咽,手上的那條手帕幾乎都被眼淚濺溼了,老陳的淚水也落了下來,他將美蘭攬進他的胳膊,這是老友般的關懷,一種這世界上不是只剩下你一個人在受苦呀!

 

「是…是小林桑帶走福董的…對不對…」美蘭張開充滿血絲的雙眼看著老陳說,希望他能夠給他個答案。

 

「這…這都只是意外呀…美蘭…」老陳心虛的說,福董來找他時,的確有提起小林桑,但也許只是他在發酒瘋,畢竟當時他身上飄著濃濃的酒味,不是嗎?「福董會死,是意外,一切都是意外!」他口氣堅定的說,似乎這樣就能夠改變什麼?

 

 

 

只見美蘭兩眼不安的左看右看,突然又看著老陳「今天是福董的頭七,如果他來帶我的話怎麼辦?雖然我喜歡他,但我還不想死呀!我才五十二歲而已!我的人生才剛開始!」美蘭突然慌張了起來,原有的悲傷頓時煙消雲散。

 

「妳在胡說什麼呀!美蘭!什麼福董來帶你!妳人好端端的怎麼會死!」老陳蹙眉說。

 

「老陳…你沒聽過嗎?只要有人往生,他的好朋友也會一個接著一個往生,你不知道嗎?」美蘭說。

 

「什麼意思?」他疑惑的問。

 

「作伴呀!因為要有人陪伴,才會一個帶一個走呀!」她瞪大雙眼說,「而且今天是福董的頭七,老天呀!今天晚上他就會來帶我了!我不想死呀!老陳!我不想死呀!」美蘭像是抓了狂般的激動,手帕被她緊緊握在手裡,如果她握的是一隻小動物,可能早就一命嗚呼了。

 

「美蘭!妳冷靜點好不好!」老陳憤怒的大吼,同時伸出雙手抓住美蘭的兩臂,站在管理室前的兩個人,還有路過的車輛都停下來,好奇的看著他們倆,似乎想知道大呼小叫的原因。

 

約莫五分鐘紋風不動的兩人,只是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瞪大雙眼,任由淚水流下,之後,旁人才又恢復原來的行動。

 

盥洗後的老陳擦乾身子,漫不經心的走出浴室,打著赤膊,下半身緊緊圍著一條浴巾。一股冷冷的晚風徐徐吹來,他走到窗邊,看著繁星點點的夜空,遠方的市區依舊燈火通明,耳邊傳來有人按著腳踏車的鈴鐺聲,他身邊的老友一個個離去,而眼前的世界卻沒有任何改變,他沮喪的低下頭,看著自己指尖的紅色染料,就像這抹滅不去的心痛感,「這一切看似什麼都沒變,但早已人事已非…」他喃喃自語的關上窗戶,放在桌上的手機傳來震動的聲音。

 

拿起手機的同時他將擺在一旁的老花眼鏡戴上,年紀一到,似乎什麼都開始退化…好像這年輕的歲月再也無法挽回了。每每看到小孩子在公園裡跑跑跳跳,就會有種很深的感觸,自己再也沒有機會…然而,看著那些小孩,總希望還能再一次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亂闖。

 

他的心臟又再次糾結了一會兒,蹙眉的老陳拿著手機攤坐在椅子上,閉起雙眼,沈重的吸氣與吐氣,直到心臟再次恢復正常的心跳。牆上的時鐘發出整點報時的聲響,晚上十一點整,他等一下要去龍廷大廈上夜班了。

 

手機上顯示美蘭傳來的簡訊。

 

(老陳…如果今天福董會來帶我走…請你一定要來救我…我還不想死…)

 

10.

 

晚上十一點半,龍廷大廈外的行道樹隨著冷風搖曳著,樹葉發出簌簌的聲音,藏匿在雜草堆中的蟋蟀發出高亢的唧唧聲,空氣裡飄著淡淡的花香味,原本熱鬧的市區隨著深夜的到來,慢慢的進入睡眠,約莫半小時後,靜謐又將再次籠罩整個梅花市區,唯獨那流浪狗的叫囂聲與那臭水溝的流水聲。

 

老陳獨自坐在櫃檯裡,看著農民曆,明天就是民國101年的除夕,,這是他第五十六個新年,不知不覺中,人生已過半百。回首過去,他還記得第一次開心、第一次戀愛、第一次難過…有太多太多的第一次,而日子一久,經過的歷練多了,是否就再也無法體會到那最初的快樂了呢?

 

一想到這,他不禁打了個哆嗦,耳邊似乎有人對著他吹氣,他瞥向右邊,只看到落地玻璃上倒映著他自己,那滿面愁容與佈滿皺紋的人是誰?真的是他自己嗎?

 

放在一旁的手機突然響起高亢的鈴聲,他驚呼一聲從座位上跳了起來,雞皮疙瘩從尾椎一路竄上頭頂。他盯著亮起的螢幕與不斷抖動的手機,嗡嗡翁的震動聲。

 

 

(今天是頭七…他要來帶我走…)

 

美蘭說的話突然又湧進他的腦子裡,蹙眉的老陳緊張的吞了口水,兩手不安的搓著他的大腿褲管,他緩慢靠近手機,一抹擔憂寫在臉上,如果上面顯示的是早已死掉的福董或是小林桑,那該怎麼辦,不過這念頭也太好笑了吧!因為這是鬼片最愛用的老梗呀!

 

「美蘭!」螢幕顯示是美蘭打來的電話,他趕緊將手機拿起,按下通話。

 

「喂!喂!美蘭!怎麼了!」老陳緊張的說,這話聽在他耳裡是有些奇怪,他幹嘛那麼緊張,難道他真的相信福董或是小林桑這次要來帶美蘭了嗎?

 

「老陳你怎麼那麼久才接電話,我還以為…我還以為…」電話那頭的美蘭憔悴聽起來很憔悴,而且非常沮喪。

 

「我沒事,我在值夜班。安全的很!」

 

「那就好…你可以過來我家一下嗎?」美蘭說。

 

「為什麼?怎麼了!」老陳疑惑的說。

 

「剛剛…」美蘭才開口又停住,好像在等什麼一樣,「我家只有我一個人,但是我一直聽到有人在我家走動的聲音。」

 

「不會是小偷吧!」

「我不知道…我一直躲在房間裡不敢出去…你來陪我…拜託你…老陳…」美蘭懇求般哽咽的說。

 

「我不能走呀,我還在上班,不然我帶你來我這裡,反正我這裡有沙發可以躺」

他說。

 

「嗯…好你快點過來」她又停下來,三秒後,「我家真的有人在走動…」

 

「好好!我現在就出發!」老陳掛上電話,將巡邏中的壓克力排放在櫃檯上,反正這時段應該不太會有訪客。

 

老陳套上外套,大步邁出大廳,朝停車棚走去,牆上的感應式照明燈發出喀的一聲,將原本黝黑的眼前照亮,小跑步的他趕緊去牽腳踏車。

 

 

11.

 

躲在房間的美蘭瑟縮在床上,疑神疑鬼的她根本沒有打理自己的一切,洗完澡也忘記吹頭髮,臉上也沒抹上任何胭脂,使得臉上的皺紋更加明顯。客廳傳來有人開冰箱的聲音,擔憂的她不斷看著時鐘的時間,11點45分,距離老陳掛電話,差不多有十分鐘了。

 

「老陳…你怎麼還沒到!」美蘭喃喃自語。

 

此時她聽到床邊的窗戶傳來拍打的聲音,她發出悶悶的驚呼聲,瞪大慌恐的眼神看過去,額頭冒出冷汗,她打著赤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朝窗戶走去。當她距離不斷傳出拍打聲的窗子約三十公分,聲音霎然停止。一股暖暖的氣流朝美蘭的臉龐輕撫而來,那觸感像是人的手,輕輕的像是在撫摸一件非常珍貴的精品。

 

「福…福董?」美蘭斗大的淚水又再次落下,她依稀感覺到福董厚實的而粗糙手掌。暖流從臉龐飄到耳際,她感到一陣酥麻,有人耳語般的說「美蘭…」

 

那是福董的聲音,她可以肯定,絕對是福懂得聲音,瞬間那股暖流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冷凍庫般的寒冷纏繞著她,呼吸急促的美蘭還來不及反應,窗戶居然刷的一聲被打開,二樓窗外的福董瞪著她看,美蘭居然可以透過他的軀體看到後面的房舍。

 

「美蘭!我來帶妳了!」福董開心的說。

 

美蘭驚叫連連,顧不得客廳外的是小偷還是鬼,就這樣打著赤腳衝了出去。一路上不停喊著「鬼呀!鬼呀!要來抓我了!救命呀!」

 

慌慌張張的她跑到通往梅花市區的幹道前,早已休息的紅綠燈閃著紅色的光芒,看起來頗像是瞪著血紅大眼的惡魔,正當她準備跑向對街時,一輛如猛獸般閃著黃色大眼的車子從右側衝了出來。

 

11點50分,老陳氣喘如牛的在美蘭家門口停下腳步,他按著門鈴,但是卻沒有任何回音,他撥起美蘭的手機號碼,心臟激動的跳著,手機傳來等待中的聲音,「快接呀!快接呀!拜託!不要出事啦!」老陳心急如焚的說,只期盼美蘭趕快接電話。瞥向一旁才發現美蘭家的鐵門是拉開的,他趕緊跑進去,四處尋找美蘭的聲音,耳邊的手機還是傳來等待中的聲音,他走進美蘭的房間,月色從敞開的窗子傾泄而入,落在地面上,床上是雜亂無章的被單。

 

「喂!」電話那頭傳來美蘭驚恐的聲音。

 

「美蘭!妳在哪!妳沒事吧!」老陳激動的說。

 

「我沒事!我在龍廷大廈外面。」她說。

 

「妳不是叫我來接妳,妳怎麼又自己跑出去呢?」

 

「福董有去找你嗎?他要帶我走,你趕快回來龍廷大廈,快點!」美蘭的聲音近乎歇斯底里。

 

老陳掛上電話,趕緊跑出房間,福董那晚的景象又再次浮現腦海裡,憔悴的臉龐,滿身儘是汙穢的雨水,他也說了同樣的話,結果就死了。

 

(小林桑有沒有來找你…)

 

可見福董一定也是看到小林桑的鬼魂後,才死掉的,難道真的是小林桑把他帶走了嗎?「不行呀!美蘭!妳一定要活著才行呀!」他忿忿不平的說。

 

11點55分,美蘭走進龍廷大廈,打著赤腳的她走起路來一跛一跛的,她的右腳扭傷了,空氣中充滿不安的氣息,石板小徑間的雜草刮著她的腳底板。一臉痛苦難耐的她撐著大廳的門檻,左邊的櫃檯上擺著巡邏中字樣的板子。她緩慢的走進去,一走到來賓等候區的沙發後,整個人頹然的攤坐在上面,一頭亂髮的她臉上帶著些許汙穢的沙塵,兩道淚水畫出長長的痕跡。

 

她坐在沙發上等著老陳的到來,這時手中的手機響了,顯示的是老陳,她著急的按下通話鍵,電話那頭傳來如調頻時發出的詭異訊號聲,沙沙聲,好像有人揉著一團紙張,「喂!美蘭!妳在哪?」老陳說。

 

「我坐在沙發上,你在哪?」

 

「我在大門口,剛走進來…」

 

美蘭從沙發上站起來,望著外頭打著微弱橘黃色光芒小徑,空空如也。

 

「老…老陳…我沒看到你呀!你在哪?」她擔憂的說。

 

老陳走在小徑上,往大廳裡看去,「美蘭…妳在哪?我也沒看到妳呀!而且妳的聲音聽起來好遠好遠,妳有沒有跑錯地方?」

 

「沒有呀!我是在龍廷大廈沒錯呀!你的櫃台上面是不是有放一個巡邏中的牌子!」美蘭說。

 

「對呀!牌子是我放的!我現在走到大廳的門口了!妳呢?」

 

美蘭走出大廳門口,看著右側石板上刻著「龍廷大廈」四個字。「我也在門口,老陳…你不要嚇我,這一點都不好玩…」

 

「妳也別嚇我…妳到底在哪裡?」老陳朝櫃檯走去,這時車棚外的感應式照明燈亮了起來。

 

美蘭回頭看,照明燈像是一顆掛在黑夜裡的太陽,照亮了漆黑的車棚。

 

「老陳?」美蘭發出如嘆氣的聲音。

 

站在櫃檯裡的老陳看到外面車棚的照明燈亮起,他低頭尋找裝置在車棚的那台閉路電視器。黑白的畫面中他看到有一個人側躺在他的腳踏車旁邊,一名女子從畫面中的最下方走出來,朝車棚走去。

 

這時美蘭的手機又再次傳來如調頻時的電波干擾聲,接著只剩下嘟嘟嘟的聲音。她難以置信的看著躺在地上的老陳,側躺在地的他一手抓著胸口,緊閉雙眼的他一臉痛苦難耐的表情。

 

「老陳?」她再一次呼喚他的名字,但他依舊沒有反應。

 

美蘭應聲跪坐在地上,膝蓋發出喀的碰撞聲,她難掩悲情的蹙眉,淚水涓涓落下,發出悶悶的嗚咽聲。

 

老陳的鬼魂走出大廳門口,朝著車棚走去,他難過的望著背對著她不斷啜泣的美蘭,他想要過去抱抱她,但沒想到他卻無法觸碰到她。他絕望般的站在美蘭的身後,看著自己逐漸透明的雙手。

 

「老陳!」

 

他回過頭看向大廳門口。只見小林桑和福董站在後面對他招手,空氣裡飄著淡淡的花香,遠處傳來流浪狗的狼嚎聲。大廳裡的時鐘傳來凌晨整點的報時,老陳呆站在原處看著他的好友。

 

「新年快樂呀!老陳!今天是除夕唷!」小林桑說,一手拿著兩顆象棋,發出熟悉的喀喀聲。

 

「我已經叫了救護車,你不要死呀!老陳!」美蘭痛苦的說,同時搖晃著老陳躺在地上還留著餘溫的身體。

 

「你要跟我們一起下去過年嗎?還是…你要在這邊等救護車來?」福董說,口中的香菸飄著冉冉上升的煙。

 

福董和小林桑相視而笑,老陳看著跪在地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美蘭,痛苦哀嚎的聲音響徹雲霄。當他再次回頭看著福董與小林桑的時候,他臉上也露出福董那時的微笑,好像有謎題解開了喔!

 

The end.

 

===========作者碎念

當自己再次回顧這故事的時候,劇情平淡,但結局卻讓我也滿難過的。

畢竟,人生就是這樣子呀,總有一天會離去,那活著的時候又為什麼要計較那麼多呢?

快樂的過好每一天不是很好嗎?

雖然我也不知道老陳最後的選擇是什麼,不過看著身邊的朋友一個一個離去,最後輪到了自己。

這真的是一件很難過的事情!這故事的結尾讓我自己看了也很心酸,不過也很開心自己寫出一個這樣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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