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額!就這樣「推」...很快的!

瞳1    

關於【瞳】的故事來源:

某個下午睡醒,看到吉娃娃躺在床上看著我,四目相接的那一瞬間,藏匿在淺意識的畫面又開始上演。

但那只是故事的開頭,剛開始預設的劇情並不是現在寫出來的模樣。不過大致上該出現的「點」有出現,只不過其他的部份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當初只有寫開頭,休假時,意外和家人去「秋茂園」晃,傳說中,很多詭異雕像的地方。

所以,應該說,秋茂園這個地方就是我小說的背景故事,不過都是虛構的故事,腦海中不知哪來的畫面。

重點是,當我把故事的架構跟我姐說的時候,她才說出一件「驚人的事情」。

不過要等到「下篇」才會說出來這個事情,現在,就認真的看故事吧!哈!

>>>故事開始:

1.

 

稍早前,炙熱的太陽將柏油路曬的發燙,熱氣宛若波浪般裊裊上揚。中央公園裡充斥著孩童的嬉戲聲,距離下班的顛峰時刻還有一個小時,街道上僅有幾輛緩慢駛過的車子與摩托車,一台腳踏車行駛在人行道上,老人坐在上面輕鬆自在的哼唱著老歌。當他經過幾名正在馬路上玩耍的小孩,便大聲吆喝著「喂!臭小子!不要在馬路上玩!等一下被車撞死!」話才說完,便隨著斜坡消失在街道的尾端,轉動的輪子捲起了地面上的落葉。

 

「要你管!臭老頭!」張小凱對著那老人的背影大聲吼叫。

 

「那老頭在兇什麼呀?」蹲在地上的陳志銘抬起頭說,汗水淋漓的他,身上與臉上都沾了些灰黑的砂土。

 

「我怎麼知道?」小凱不以為意的說。

 

「喂!小凱,我差不多要回去了,不然我媽媽會生氣…」小胖拍拍自己的褲管,皺著眉頭說。

 

「好啦好啦!反正我也肚子餓了…」小凱說。

 

「那我們明天學校見囉!」小胖說。

 

分手後,小凱和志銘並排走在人行道上,右側馬路上的車輛逐漸增加,空氣中充滿汽油與廢氣的刺鼻味,引擎聲發出低沈的轟隆聲,遠方傳來交通警察吹哨子的尖銳聲音。

 

「今天老師出的數學作業你會寫嗎?」小凱問,一顆籃球像是有生命般飛快的轉動在他的食指上。

 

「拜託~怎麼可能!那種鬼東西誰看的懂?」志銘說完便仰起頭大口啜飲著剛從便利商店買的舒跑。「冰冰涼涼~真舒服~」

 

夕陽餘暉灑落在梅花市區裡,地平線上的橘色光輝逐漸被的夜色籠罩,路上的行人來來往往,長日將盡,如往常般乏味的一天又將要結束,歸巢的鳥兒在樹梢間發出啾啾聲。

 

「喂!小凱,你的籃球借我!」

 

「你要幹嘛?」

 

「借我一下,是會死喔!」志銘停下腳步瞪著小凱。「快點啦!」

 

小凱面有難色的將籃球丟給志銘,他得意的將球拿在手上,「你剛是怎麼轉這顆球的呀?」

 

「你不會?好嫩!」小凱露出鄙視的眼神,笑著說。

 

「誰說我不會,我只是不熟!」

 

「是嗎?不然你轉轉看呀!」小凱一副像是準備要看好戲般的盯著志銘說。

 

「你先幫我把舒跑拿著!我這手濕濕的會影響手感!」他將沾有水珠的手用力的抹在褲管上,另一手將籃球捧在手中。

 

「快點啦!」小凱不耐煩的說。

 

「好啦!催屁呀!」志銘一說完,便將伸出右手的食指,然後先用左手將籃球平穩的放在上面,尋找著中心點,他吞了吞口水,全神貫注的在這場宛若戰役般的挑戰。汗水順著他的額頭滑落下來,但他始終沒有轉動那顆球,「我需要些時間!」他這樣說著。

 

「唉呀!不會又不會怎樣,快點啦!我要回家吃飯了~」小凱說。

 

「我可以的!」志銘的兩眼充滿自信的火焰,似乎先前的躊躇只是個緩衝期,就像是準備要比賽的體操選手,都必須要先經過暖身後才會有完美的表演。「對!就是這樣!」他喃喃自語。

 

當他揮動著左手拍向籃球時,那顆籃球便在志銘的食指上迅速的轉動,兩人瞪大雙眼,興奮的看著眼前的畫面,雖然小凱本身就已經非常熟練於操控籃球,不過看著別人把玩著籃球時,自己的內心居然也會有股悸動,那是一種無法言語的趣味。但,約三秒後,那顆球的中心點卻偏離了志銘的指尖,兩人還來不及反應,這球就像是被人追殺般的朝左側的斜坡飛去,以驚人的速度逃離他們。

 

「啊!籃球!」兩人異口同聲的說,便朝籃球追了過去。

 

下坡路段使得他們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腳步,只感覺到激增的腎上腺素不斷竄進腦門,兩人張大滿是血絲的雙眼,面目猙獰的追趕那顆衝向前方樹叢的籃球。胸腔裡的心臟幾乎都快要「蹦」了出來,太陽穴浮出了明顯的青筋,身旁的矮圍牆呼嘯而過。

 

氣喘如牛的兩個人站在一塊荒廢的土地上,汗水淋漓的彎腰喘著氣,腳邊滿是及膝的雜草,「我…我的媽呀!我們剛剛如果不小心跌倒的話,可能就終身殘廢了吧!」志銘支唔的說。

 

「廢你的頭!如果找不到籃球,我才真的要把你打成殘廢!」小凱說完,便仰頭牛飲著舒跑。

 

「喂!那是我的舒跑!你幹嘛!」志銘忿忿不平的說,一把將舒跑搶了過來。

 

「少囉嗦!快把我的籃球找回來!」

 

2.

 

茂密而陰森的樹林傳來蟋蟀唧唧的鳴叫聲,一陣詭譎的冷風竄了出來,撲向小凱和志銘沾滿灰塵的臉龐上,他們的眉頭顫抖了一下。身後的夕陽緩慢的消逝在地平線上,夜色逐漸籠罩著天際的另一端。志銘和小凱拉扯著彼此,不斷鬥嘴,踩在腳下的枯樹枝傳來啪啪聲,樹梢隨風搖曳,樹葉發出簌簌聲,還有遠處那若有似無的車輛行駛的聲音。

 

空氣中飄著青草味兒混雜著泥土味,不知名的鳥兒棲息在密不透光的樹林裡鳴叫著,還有貓兒發出宛若嬰兒般的叫聲。而那顆籃球安穩的倚在前方的樹幹下,外層沾滿了咖啡色的爛泥巴、腐爛的枯葉。那片荒蕪的空地早被拋在腦後,然而越深入樹林,越顯得黑暗、陰森,兩人骨碌碌的四處張望,似乎有什麼鬼怪會從樹叢跳出來。

 

「媽的!真該死!」小凱憤怒的盯著那顆滿是汙穢泥巴的籃球,橘色的外皮幾乎被覆蓋著,宛若那泥巴是有生命的寄生蟲,正準備吞噬掉這顆籃球。「這樣子我要怎麼拿回去,你說呀!髒的跟什麼一樣!」他轉頭瞪著身邊的志銘。

 

「這什麼鬼地方呀!」志銘心不在焉的說,瞪大的雙眼直視前方。

 

「喂!白痴!我在跟你說話你聽到了沒有!」小凱生氣的推了志銘一下。

 

「推什麼鬼啦!白目喔!」志銘瞪著他說。

 

「球髒了啦!」

 

「髒了就洗呀!跟我講幹什麼?」

 

「你弄髒的耶!」

 

「什麼叫我弄髒了,是球自己滾到地上才會髒掉!」

 

「你沒拿去玩怎麼會掉!」小凱說。

 

「那邊有個水池!去那邊洗啦!」志銘指著小凱的後方,手舉在他的肩膀上方。

 

小凱轉頭看去,眼前的樹林像個隧道般往前蔓延,月色透過樹葉的縫隙灑落在泥土地上。遠處有一座藏匿在樹叢裡的水池露出半邊的平台,他們兩人走進樹林形成的天然隧道,外頭有一條用紅色磚塊砌成的小徑,上面佈滿深綠色的青苔,空氣中飄著潮溼的水氣。

 

小凱吞了吞口水,「這是什麼地方呀!」

 

「我怎麼知道,反正你不是要洗籃球!」

 

左右兩側的樹叢約有一百九十公分高,彼此的間隔有兩公尺,像是軍人般整齊劃一排排站。有一隻蜘蛛懸掛在兩個樹叢中間,編織的網子上沾有水珠,抬頭看,黝黑的天空看不到月亮,甚至連一顆星星也看不到。這塊地像是被人遺忘的異域,耳邊靜謐的讓人不寒而慄,鳥叫聲、貓叫聲似乎都被那樹林組成的隧道隔絕在另一頭,而這一頭,除了死寂之外,什麼也沒有。

 

「為什麼今天沒有月亮?」小凱說。

 

「你還要問我幾個問題!你不是要洗籃球嗎?」

 

「不問就不問!」

 

兩人走到水池前,然後不約而同的嘆氣,乾枯的水池裡一滴水也沒有,正中間有座斑駁的女性石像,身穿絲綢衣物,看起來像是希臘神話中的女神般美艷,手持一個早已不會噴水的甕,一隻蜈蚣在女子的腰間漫無目地的亂竄。

 

「算了啦!回家洗好了!」他舉起掛著手錶的那隻手,「六點十分…呃…」

 

「怎麼了?」

 

「我的錶沒電了!現在幾點了?」小凱手錶的秒針一動也不動的停在原處。

 

志銘舉起掛著手錶的那隻手,「現在是…呃…六點十分…我的錶也沒電了?」

 

「有沒有那麼巧?」小凱驚訝的說。

 

此時天空滴滴答答落下雨水,打在他們的腦袋上、手錶上,兩人仰起頭,綿綿細雨如羽毛輕柔般潤濕他們稚嫩的臉龐,臉頰上還保有先前奔跑後的紅潤。遠處傳來悶悶的轟隆聲,但黝黑的夜空裡卻沒有看到閃著白光的閃雷,聞聲不見影,那聲音好遠好遠,像是在世界的另一頭。

 

「下雨了!」兩人朝樹林隧道奔去,一手放在頭頂上,遮掩著雨水。磚頭小徑積滿了雨水,腳下傳來規律的啪答啪答聲,污水濺溼腳踝,球鞋也浸濕了。當他們跑進隧道的時候,小凱踩到青苔,驚叫一聲便向前撲倒,摔在地上,籃球便又再次逃離他們兩人,朝荒地那端的出口滾去。

 

「你沒事吧!」志銘蹲下身將他扶起。

 

「沒…沒事…」小凱仰起頭看著志銘,身上的衣服全部都被雨水打溼,髮絲沾在汙穢的臉龐上,兩人相視而笑,「哈哈!搞什麼鬼!我們好狼狽喔!跟白痴一樣!」。

 

他們再次站起身,朝荒地的方向走去,小凱彎下身撿起籃球,身後突然像是有人拿閃光燈照著他們,天空又再次傳來轟隆的聲響,驚慌失措的兩人嚇的跳了起來,轉頭看向後方,小凱將籃球緊緊抱在懷裡。

 

水池前方的樹叢旁站了一個人,黑色的陰影將他籠罩著,而他一動也不動的露出個半身子,遠方的天空不斷閃著白色光影,綿綿細雨像水晶般映著光輝。

 

「喂…志銘…剛…剛我們進來的時候...有人在那邊嗎?」

 

「我…我怎麼知道?」

 

緊繃的兩人吞了吞口水,心臟劇烈的噗通噗通跳,空氣中依舊瀰漫著一股陳年的腐臭味,冷汗順著額頭滑落下來,接著他們異口同聲的驚叫著「鬼呀!」,便像兩隻夾著尾巴的小動物逃之夭夭。

 

3.

 

尚德街的馬路上滿是熙來攘往的車輛,路燈打著微弱的光影聳立在人行道旁,幾名路人緩慢的移動著。左右兩邊皆有一整排的平房整齊座落在斜坡下,往斜坡上繼續前進則會通到梅花山。志銘家的門排是單號「203」,而小凱家則是「205」,他們從小就是鄰居,打從離開娘胎後就一直玩在一起,兩人就讀梅花國小五年級,學號也只差一號,有時候緣份就是讓人感到不可思議。

 

分手後的兩人各自回到家中,志銘拖著疲憊的身軀踏進前廊,浸濕的鞋子發出橡膠鞋底摩擦地板的尖銳聲響,濕答答的襪子幾乎是黏在腳上,他脫下襪子,拎在手上,打著赤腳走到磁磚地上。廚房傳來抽油煙機的聲音,飯菜的香味撲鼻而來,志銘舉起手,看著手錶上的時間。

 

「六點四十分…呃?怎麼那麼早就吃飯了…唷!手錶會動了?」他喃喃自語。

 

「志銘?!」媽媽慌慌張張的從廚房走出來,一頭烏黑亮麗的黑髮用髮髻整齊的紮在後腦杓,身穿粉紅色滾蕾絲邊的圍裙,腳底穿著一雙繡有花朵的室內脫鞋。她張大雙眼,眉間深鎖,盯著一個宛若不像是她兒子的人,豐厚的嘴唇緊抿成一條線。

 

「你是怎麼搞的?玩到全身濕答答的!」她蹲下身,從圍裙口袋中取出一條素雅的手帕,輕輕擦拭在志銘滿是灰塵的臉上。

 

「剛剛和小凱出去玩,突然下雨,我們就淋濕了!」他一邊甩著手中的襪子,一邊說。

 

「下雨?剛剛沒下雨呀!」她邊說邊將志銘黏在額頭上的頭髮撥順。「而且你怎麼那麼晚才回來,媽媽擔心死了,差點沒有報警。」

 

「才六點四十五分呀!又沒有很晚!」他將手錶舉在媽媽面前,傻笑著說。

 

「哪有!現在已經七點半了!你自己去看客廳的時鐘,手錶給我,我幫你調時間,傻孩子,連手錶時間都不會調!」她將志銘手腕上的手錶摘下,然後起身,「你先去洗個澡,玩的滿身是汗!真是的!」

 

「我是被雨淋濕的啦!」他不耐的說。

 

「好~好~被雨淋濕的!快點上去洗澡!」媽媽逕自轉身走進廚房。

 

客廳傳來爸爸慣有的笑聲,志銘將襪子甩在自己的肩頭上,然後蹦蹦跳跳的走上樓。浴室裡熱氣裊裊上升,狹窄的浴室縈繞著他的歌聲,蓮蓬頭灑落的熱水潔淨了他一身髒污,泡泡水順時鐘方向的流入排水孔。盥洗後,他走下樓,便看到一隻咖啡色的短毛吉娃娃站在客廳的門檻前方對他搖尾巴。

 

「多多!」志銘激動的說,臉上滿是喜悅的笑容。而多多豎起耳朵,瘋狂的搖動著尾巴朝他跑來,直接撲向他,不斷用紅色的小舌頭舔著他的臉龐與手掌。「哈哈~不要舔了~會癢啦!」

 

「志銘~快來吃飯了!」媽媽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他將多多抱在懷裡,走進廚房,看到媽媽戴著隔熱手套將裝有玉米濃湯的鍋子捧在手裡,「快來吃吧!我剛把湯加熱了!你一定餓壞了!」,爸爸坐在右邊,拿著報紙,翹著二郎腿,兩顆眼珠子透過眼鏡看著志銘。

 

「媽咪!多多好香喔!妳早上帶她去洗澡喔?」

 

「對呀!狗狗跟人一樣也是要洗澡呀!」

 

「那我今天可以帶牠上床睡覺嗎?」

 

媽媽將隔熱手套和圍裙卸下,掛在掛勾上,她在多多的碗裡倒了些飼料,多多興奮的吠了一聲,便從志銘的懷裡一躍而下,狼吞虎嚥的將頭埋進碗裡。「今天晚上可以跟多多睡覺呀!不過記得睡前一定要讓牠去便便尿尿,我可不希望明天早上看到牠在你床上尿尿或是便便之類的…」

 

「耶!太讚了!」志銘走到餐桌中間的椅子坐下,聞著媽媽烹飪好的一桌美味佳餚,一家人終於到齊後便開始享用豐盛的一餐。當大家吃到一半時,志銘突然抬起頭。「媽咪!今天我跟小凱跑到一個很神祕的地方!」

 

「喔~是怎樣的地方?」這時媽媽正夾著一隻雞腿到爸爸的碗裡。

 

「我也不知道,看起來像是個沒有人住的地方…就在中央公園…然後走幾步路,然後再左轉有個斜坡…好像是這樣…」

 

「你怎麼能亂跑呢?平常媽媽不是告訴你不可以亂跑,時間到了就要早點回家。」

 

「因為籃球跑走了,我和他要追籃球,結果就找到那個地方…而且我們到那邊的時候,手錶就不會動了呀!」

 

「手錶就不會動了?會不會是摔到?」

 

「沒有呀~我和小凱的都不會動了呀!」他瞪大雙眼,張開雙臂,表情誇張的他像是想要敘述一件讓人難以置信的事情。

 

「結果呢?你們去那個地方看不會動的手錶?」

 

「不是啦!我們去洗籃球!」

 

「洗籃球?」

 

「因為球滾到樹叢裡,結果弄髒了,小凱就要我洗,然後我看到一個水池,哈哈~那個水池根本沒有水,後來就下雨了,然後我們就回家了。」他噘起嘴巴笑著,像是今天做了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情。

 

「我不是跟你說過,今天沒有下雨嗎?」

 

「但是我和小凱都淋濕了呀!而且後來還發現有人盯著我和小凱看…」他瞇起雙眼,像是隻埋伏在角落的貓咪。

 

「好了!不要再說了!已經快要八點了,你的功課都還沒有寫,快點吃完上樓寫功課,以後不要再跑去那個地方了!快!把飯吃完!」媽媽不耐煩的說,便起身走到水槽前開始清潔鍋碗瓢盆。

 

4.

 

潔白的月亮高掛在夜空中,點點星光是如此的迷人,晚風徐徐,米色的窗簾隨之起舞。窗外傳來蟋蟀唧唧的鳴叫聲,車輛的大燈將夜晚的街道照亮,隨後消逝在通往梅花山的斜坡上。

 

志銘坐在書桌前,房間唯一的燈光來自於3M牌的小檯燈,他的數學作業丟在書桌的一旁,一包蝦味鮮壓在上面。手中翻閱的是今天跟小凱借的海賊王漫畫書,他一邊咀嚼著零嘴,一邊吃吃笑著,目不轉睛的盯著漫畫。

 

叩~叩~

 

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嚇壞了志銘,他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匆忙的將漫畫書藏入抽屜,迅速將數學作業本拿起來,並且攤開在桌上,而上面那包蝦味鮮,「哇!糟了!」他驚叫一聲,只見那包蝦味鮮隨著地心引力墜落在地面上,裡面的餅乾散落一地。志銘瞥向門口,發現爸爸正透過半敞開的門跟他四目相接,藏在鏡片後的那雙眼,有著一種深思熟慮的感覺,但對於志銘來說,一定是父親知道他做了什麼壞事,才會突然來找他。

 

「爸…我…我在寫數學作業!」他支吾的說,不知怎麼搞的整個背都被冷汗浸濕了。

 

「呵呵~你以為我沒有當過小孩子嗎?」爸爸將眼鏡扶正,面帶笑容的說,「先把餅乾撿起來吧!我有話要跟你說…」

 

「喔…嗯…」志銘一說完便馬上跳下椅子,雙手快速的撿著散落一地的餅乾,而他爸爸悄悄的走進來,腳底的室內拖發出若有似無的摩擦聲,最後他坐在志銘的床上。志銘垂下頭,將手中的蝦味鮮捧在手上,像是個說謊被抓包的小孩一樣,不敢直視他父親的眼睛。

 

「過來這邊坐…」爸爸拍了拍他旁邊的空位,然後將志銘的棉被往後推。

 

志銘點點頭,不發一語,緩緩走到床邊坐下,手中緊緊抓住包裝袋,皺巴巴的塑膠袋傳來沙沙的聲音,宛若垂死掙扎的死者般痛苦哀號著。

 

「餅乾先放在桌上,再掐下去,裡面都被你掐碎了。」爸爸說完,便將志銘手中的蝦味鮮放在桌上去。

 

「爸爸對不起我沒有在看書我剛剛是在看漫畫我說謊了對不起我知道錯了…」志銘緊閉雙眼,低著頭,兩手緊抓著褲子,像是個即將受刑的囚犯在做臨死前的最後懺悔。

 

爸爸臉上出現一抹笑容,宛若上帝般慈祥,他坐回志銘的身邊,用手摸摸他的頭,「傻孩子!爸爸又沒有要懲罰你!」

 

志銘膽怯的張開雙眼,緩緩抬起頭,看著坐在身邊的爸爸。「所以爸爸你不是因為看到我沒在寫作業才進來找我的嗎?」

 

爸爸搖搖頭,眼矇透著檯燈微弱的橘黃色光影,他笑著說,「爸爸來找你是因為想要跟你說,以後不要又那麼晚回家,會讓媽媽很擔心的。雖然剛剛在吃飯的時候,媽媽對你說話的口氣有比較兇一點,但是你要知道她還是愛你的!知道嗎!」

 

志銘點點頭,眼神中滿是愧咎之情,似乎今晚做了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難道他會因此就變成一個壞孩子,媽媽每天都會擔心他的去向嗎?「所以…我這樣是壞孩子嗎?」

 

「當然不是!爸爸希望你能夠了解,做任何事情的時候一定要考慮到其他人的感受,不能隨心所欲的想做就做,畢竟真的愛你的人一定會擔心的。懂嗎?」

 

「嗯…我…我大概知道…」這話聽在志銘的耳裡就像是種不知名的語言,他蹙眉,面有難色的思考父親剛剛那一席話。

 

「所以!志銘你要記得,不要再亂跑了,放學就趕快回家。」

 

「那如果小凱約我去公園玩呢?」

 

「嗯…最多就是只能在公園玩,五點之前就一定要回來,知道嗎?不要再讓你媽媽擔心了!當個好孩子!好嗎?」

 

「嗯!我會當個好孩子!」志銘笑顏逐開,臉上又再次恢復了小孩原有的天真無邪。

 

「那你趕快把數學作業寫完吧!然後早點上床睡覺!明天還要上課呢!」

 

「嗯!知道了!」

 

父子倆相視而笑,爸爸起身後便離開了房間,輕輕的將房門關上,發出細微的喀答聲。志銘走回座位上坐下,看了看外包裝以被掐的皺巴巴的蝦味鮮,又看了看被丟在桌面上的數學作業。他噗茲一笑,打開抽屜拿出海賊王漫畫,翻開到剛剛看到的頁數,接著又開始享受於漫畫與零嘴,享受著屬於小孩子的童話世界。

 

5.

 

隔天,日正當中,火熱的太陽將大地燒烤的宛若地獄般炙熱。街道上不見任何行走的人群,人們藏匿在商家裡吹著免費的冷氣,人手無非不是一杯佈滿水珠的冷飲,就是被用來充當扇子的書本或是報紙,只為消暑解熱。

 

梅花國小正是人聲鼎沸的時段,校園外有許多車輛、摩托車傳來低沈的引擎運轉聲,冉冉上升的黑煙籠罩著出入口,許多家長為了自己心愛的孩子不辭辛苦特地送來他們小孩喜歡的午餐。校園裡鳥兒棲息在茂密的榕樹裡啾啾鳴叫,野貓慵懶的趴在教室走廊外的圍牆上,幾隻野狗吐著舌頭,窩在水池邊的樹蔭下,暫時遠離豔陽的照射。

 

小凱和志銘兩人站在廁所外的洗手臺前方聊天,手中清洗著剛使用過的餐具,他們的臉被晒的紅通通的,洋溢著孩童該有的青春氣息。身後有許多學生錯身而過,吵雜的聲音讓整棟樓充滿著生氣。

 

「喂!志銘!放學的時候我們再去那個地方看看?」小凱說。

 

「那個地方?」他疑惑的說。

 

「對呀!就是我們昨天球滾到的那個地方。」

 

「為什麼?」

 

「難道你不覺得好奇嗎?居然有一個荒廢的地方而我們居然不知道!可以當做是探險之旅呀!」

 

「但是我爸昨天說,叫我不能亂跑,也不能太晚回家,最多只能在中央公園玩而已。」

 

「拜託!你就偷偷去不要跟他說,他怎麼可能會知道,而且我們今天就不要去中央公園呀!下課就直接去那個地方,怎樣!快啦!一起去啦!不去就不是朋友啦!」小凱蹙眉,催促著志銘。

 

「嗯…」志銘垂下眼,若有似無的回應。

 

「拜託!到底要不要啦!搞得好像是我在強迫你一樣!不然我就自己去呀!膽小鬼!」

 

「什…什麼膽小鬼!我又不怕!下課一起去呀!不要到時候是你先落跑!哈!」

 

「拜託!誰怕誰!」

 

放學的時間是下午四點三十分,燒了一整天的豔陽總算開始西下,迎面而來的微風也不再那麼灼熱,但還是宛若蒸籠打開時竄出蒸氣般的悶熱。兩人走在中央公園外圍,邁入梅花市區的方向,左邊街道的斜坡映入眼前。這次志銘並沒有將小凱的籃球拿在手中,而他只是緊緊抓住自己書包的背帶,其實他的心中有種愧咎感,雖然爸爸並不會知道他沒有遵照他們的約定,「下課後不亂跑」,但他還是一顆心噗通噗通跳,像是他正要去做一件壞事般緊張,兩眼滿是擔憂。

 

雜草及膝的荒地出現在眼前,兩人踏進這禁地,這次的目標並不是要撿球,而是要一探究竟這神祕的地方。樹叢傳來簌簌的摩擦聲,遠處依舊傳來交通警察的吹哨聲,一隻如兇神惡煞般的野狗站在荒地外的不遠處,瞪著他們倆或者是那樹林隧道的另一端,口水沿著利齒滴落在柏油路上。

 

「到了!」宛若這段路程有幾小時般之久,他深深嘆了一口氣,用著輕藐的眼神看著樹林隧道,好像之前決定要來這邊的人並不是他,也許那時候他是因為晒昏頭才這樣說的。

 

「走吧!」志銘說。

 

躊躇不定的兩人楞在荒地上,看著那密不透光的樹林,罩著一片陰鬱而不祥的陰影。「走吧!」志銘又再說了一次,似乎這肯定句可以增加彼此的膽量,隨後他們便繼續向前行,直到彼此的影子消失在樹蔭下。水池半邊的平台又出現在右側約三株樹叢後的地方,然而昨晚的那個人消失了,並沒有站在原本的地方,唯獨那糾結編織的蜘蛛網依舊懸掛在樹叢間。

 

「那個人不見了耶!」志銘說。

 

「拜託!你以為他是雕像喔!會整天站在那邊看人嗎?」

 

紅磚路上的青苔依舊溼漉漉,必須要小心翼翼的行走,小凱可不想又再次跌的狗吃屎,弄得一身狼狽。羊腸小徑無限蔓延,像是沒有終點般的一直延展,左右兩側的樹叢則是規律的並排著。

 

從樹林隧道走到水池後,出現一個十字路口般的小徑,不論從哪個方向看去,只有被樹蔭遮蔽的道路,末端卻宛若被黑暗籠罩著。「這地方…看起來好像是個花園…」小凱說。

 

「你怎麼知道?」

 

「因為花園裡面不是都有水池嗎?」

 

「嗯…好像是喔…」志銘煞有其事的說。

 

傻裡傻氣的兩人仰起頭,看著水池上那名女性雕像,雖然刻劃的是一名年輕貌美的女性,但經歷長久的風吹雨打及日曬摧殘,臉上的染料早已斑駁龜裂,甚至露出裡面的灰色石蠟,乍看之下頗像個批著人皮的邪惡巫婆,灰白色的雙眼虎視眈眈的盯著他們。

 

「你看!那邊!」小凱指著水池後方的那條小徑,剛好就在女性雕像的後方。

 

「怎麼了?」

 

「有一棟房子!你沒看到嗎?」

 

志銘的目光越過女性雕像的肩膀,後方陰暗詭譎的小徑末端有一大片藏匿在縹渺薄霧之中的木製雙扉門。「真的耶!唉唷!小凱你眼力還真好呀!」

 

「那還用說!走吧!我們去看看這裡住的是什麼樣的人吧!」

 

兩人興奮的從水池兩側繞過,稍早前的擔憂似乎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對於眼前這神祕花園的濃厚好奇心,所謂好奇心可以殺死一隻貓,這句話也將會降臨在他們的身上。

 

6.

 

走了約莫十分鐘,藏匿在薄霧的豪宅越來越大,房子不斷向兩側延展,詭異的是,豪宅越來越不明顯,越來越透明,幾乎可以看到後面連綿不絕的山巒,最後他們終於穿過薄霧走進了豪宅前的小徑,但眼前只剩下一個曾經是棟豪宅的地基。上頭的房子早已被拆空,遺留下的是大門前的小臺階,還有地板上破碎的磁磚,幾根柱子孤零零的聳立在四處。

 

「房子呢?」小凱詫異的說。

 

「我…我怎麼知道…」志銘皺起眉頭說。

 

兩人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空蕩蕩的一切,似乎剛剛看到的那棟豪宅,只是宛若沙漠上的海市蜃樓。但…為何會在這種地方看到,他們也不清楚。兩人步上臺階,跨過曾經是個雙扉門下的門檻。

 

「這…這房子好大喔!」小凱驚訝的說。「光是一樓就比我家還大!」他邊說邊遊走在平台上,腳下的碎磁磚發出霹啪聲。

 

志銘看著後頭連綿不絕的山巒,「梅花市有這種地方?我怎麼從來都不知道?」他心想。迎面吹來的冷風讓他寒毛豎起,雞皮疙瘩爬滿了雙臂,明明下課時熱的要死,他嘴裡還可以嚐到剛剛吃冰的甜膩感,而氣溫怎麼可能在短暫的時間內從炎熱下降到寒冷,志銘回過頭,卻發現小凱不見了,只剩下他一個人站在這地基上。

 

「小凱!」志銘大聲吼著,快步的走出這廢棄的豪宅,他直接跳下臺階跑上紅磚小徑,此時卻瞥到右側的樹叢裡有一個人在看他。「難倒是昨天的那個人?」他心想。耳裡充斥著自己的心跳聲,冷汗直流的他緊緊抓住書包背帶。那個人依舊站在樹叢邊,露出半個身子。

 

「對不起!請問…你有看到小凱嗎?」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開口,也許他也想要知道,對方是否有看到小凱。

 

對方並沒有回應,四周靜謐的嚇人,為什麼鳥兒或是車輛的聲音都不見了,至少在樹林裡還會有蟬或是蟋蟀的叫聲吧?但這花園裡,卻絲毫聽不到任何聲音,除了自己鞋底摩擦的細微聲響以及自己的心跳聲。

 

他擔憂的看著那個人,緩緩的走向他,腦子一片混亂,根本不知道現在應該要逃跑還是要繼續尋找小凱,但如果他回到家的時候,旁邊卻沒有小凱,那他要怎麼跟小凱的媽媽交代呢?難道他要說「阿姨!我跟小凱跑到一個很奇怪的花園,然後我丟下他就跑了!」,這好像並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對不起…請問你有看到我的朋友嗎?」志銘連他自己哪來開口詢問的勇氣都不知道,現在他距離那個人不到三公尺,透著朦朧的薄霧,似乎看到那是名男性,展露一口潔白牙齒的男子。「對不起…請…」他的話到這就梗住了,因為男子的左眼不見了,只剩下一個黝黑的窟窿,裡面滿是沾滿許多小蟲屍體的蜘蛛網,右眼像是蛇皮般的粗糙不堪,混濁的瞳孔盯著他看,而嘴巴附近流著鮮紅色的液體。

 

剎那間,一個黑影從志銘的後方撲向他,來不及反應的他放聲尖叫,拿起書包不斷攻擊後方的突襲者。「哇!哇!滾開!滾開!哇!」他歇斯底里般的吼叫著,嗓子幾乎都快要啞了,激動的他撞到身後樹叢旁的男子,沒想到男子居然應聲倒下,摔在紅磚地上,傳來劈啪聲,頭跟身體斷成兩節,露出裡面破碎的石蠟。

 

志銘瞪大雙眼,顫抖著身子,像是一道突如其來的電流迅速竄過他的全身,他感覺到有一股溫熱的液體浸濕了他的褲襠,淺黃色的液體順著他的大腿流了下來,耳邊卻聽到一個熟悉的笑聲。

 

「哈哈哈!膽小鬼!我的天呀!你尿褲子了呀!哈哈哈!」站在前方的小凱笑的上氣不接下氣,整個人跪在地上,喜悅的淚水都給擠了出來。

 

「小…小凱…?」尚未回神的志銘杵在原地,當他發現剛剛襲擊他的居然是小凱的時候,他胸口的憤怒宛若火把般燃燒了起來,更何況他還因此嚇到尿褲子。「你很過分耶!」他撲向跪在地上的小凱,兩人在草地上打鬧了一番後,狼狽的兩人便仰躺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喘著氣,「我的天呀!志銘!你居然尿褲子了!哈哈!」小凱的胸膛隨著呼吸快速的起伏。

 

「我爸要是知道我又亂跑!還滿身髒兮兮的回家!他不打死我才怪!你…你剛跑去哪呀!我還以為你失蹤了!」志銘說。

 

「我剛看到一個倉庫,外面有一大堆的雕像,超酷!」

 

「真的假的!」

 

「真的呀!走!我帶你去看!」

 

志銘瞥向手錶,時間是六點整,剛剛不是才四點半嗎?怎麼一下子又要晚上了!耳邊似乎又聽到爸爸昨天提點他的事情,但眼前的他只要有小凱的陪伴,雖然剛剛害他尿褲子,不過能夠跟著死黨一起到處廝殺,即使忤逆爸爸的規定會遭受到處罰,那也無所謂了,因為這正是屬於小孩的世界呀!

 

7.

 

廢棄的倉庫座落在一顆大榕樹的下方,右側約五公尺就是豪宅地基的所在地。一尊一尊的雕像任意棄置在倉庫外圍。一走到這裡,溫度似乎又降低了許多,嘴裡呼出的熱氣瞬間變成白茫茫的霧氣。

 

「喂…小凱…你不覺得這裡很冷嗎?」

 

「會嗎?我覺得好熱!因為我好亢奮!亢奮的像頭牛!哈哈!」

 

兩人穿梭在雕像間,志銘仔細端詳著每一尊雕像。這裡有穿著學生制服的孩童雕像、穿著軍人服裝的男人雕像、還有穿著清涼衣裳的女人雕像。這些雕像的樣貌各不相同,卻給人同樣的詭異與不安感。

 

每一尊雕像不是斷手,就是臉上的鼻子不見了、眼睛破裂了、或者是展露笑顏的臉龐上,滿是斑駁剝落的顏料,如閃電狀的裂痕爬滿全身。雖然每一尊雕像都是笑的樂開懷,但在那表面的喜悅之下,似乎藏著一種極度恐懼以及痛苦哀號的無聲吶喊。

 

「小凱…你看…」志銘正盯著一個穿著學校制服的小孩子。

 

「怎麼了?」

 

「他的衣服上面寫著…梅花國小…一般雕像不是都是那種…希臘人物或是死掉的名人嗎?」

 

「說不定這個師父就是喜歡梅花國小的小孩子呀!」

 

「喂…小凱…我們回去了好不好,我覺得不舒服…這裡…好奇怪…而且現在已經…呃…」

 

「又怎麼了?」小凱不耐煩的說,同時用手指摳著雕像斑駁的顏料。

「我的手錶又停在六點十分了…剛剛還會動呀…」

 

小凱難以置信的也將自己的手錶拿到眼前,「我…我的手錶也是停在六點十分…怎麼搞的呀?」

 

遙遠的天際又再次傳來若有似無的雷鳴聲,轟隆~轟隆~輕輕的淡淡的,隨後雨水便滴滴答答的落下,黝黑的夜空被一整片黑霧籠罩,見不著月色與星光。

 

「哇!怎麼又下雨了!」他們朝房子地基前的紅磚地跑去,耳邊又再次聽到轟隆的雷聲,經過水池後左轉,就是樹林隧道。

 

「小凱!小心點!不要又滑倒了!」志銘一邊說,一邊用手擋在頭上遮蔽不斷落下的雨水。

 

「知道啦!你也一樣!」

 

跑進隧道的小凱與志銘停下腳步,大口大口喘著氣,兩人像是落水狗般顫抖著身子。背後閃爍著雷光,轟隆~轟隆的聲音又更加清晰,眼前被一片白茫茫的光影遮蔽,樹梢被雨水打的花枝亂顫,發出宛若竊竊私語般的悉窣聲,此時空氣中瀰漫著泥土與腐臭的枯葉味。

 

他們看著那座水池的平台,才發現昨天的那名男子又出現在前面的樹叢旁,依舊探出半個身子在窺視他們。

 

「喂…小凱…那個人又出現了…」志銘氣喘如牛的說。

 

「我…我有看到…」小凱說,身子倚靠在樹幹上。

 

「你…你有沒有覺得…哪裡怪怪的…」

 

兩人直視著前方,那名被陰影籠罩的男子原本站在第四個樹叢的後頭,但隨著閃光忽明忽滅,他像是捉迷藏般,一會兒出現在第四個樹叢、一會兒又出現在第三個樹叢、第二個…最後一次閃光,他出現在樹林隧道的外面。小凱與志銘瞳孔放大,冷汗直流,雞皮疙瘩爬滿全身,心臟噗通噗通跳,因為他們可以確定的是,距離他們不到三公尺的那名男子,並沒有頭顱,只留下斷裂的鋸齒狀頸部與下半身。

 

「我的天呀!是雕像!他要來找我報仇了!」志銘驚慌失措的大聲嚷嚷,兩人快馬加鞭的逃離樹林隧道,耳裡縈繞著女子尖叫聲與小孩哭鬧的哀號聲。

 

8.

 

兩人一路奔馳到家門口,汗水浸濕了整個身子。他們癱坐在柏油路上,臉部肌肉緊緊糾結在一起,頓時不像國小生,反而像是歷盡滄桑的老頭子般無助。月亮高掛在夜空中,路燈下的玻璃罩飛舞著許多小蟲子,幾名路人不禁好奇的轉頭瞥向小凱和志銘。

 

「我…我的天呀…剛也太刺激了吧!」志銘說。

 

「對…對呀!」

 

「不過…那真的是雕像嗎?還是其實只是樹而已…」

 

「不知道…媽的!我倒希望是我們看錯了…」

 

手錶上的時間是六點四十五分,「喂!手錶又會動了耶!」志銘說。

 

「是呀…又怎樣…」

 

志銘看著自己住家的門口,一抹擔憂浮在臉上,「完了…我會被我爸打死…」

 

兩人分手後,志銘悄悄的將門打開,脫下鞋,緊緊抓住書包肩帶,屏住呼吸,躡手躡腳的走在前廊,廚房飄著淡淡的飯菜香,客廳傳來新聞播報員單調無趣的聲音。他左轉步上階梯,腦子裡的思緒轉呀轉,「先上去沖個澡,然後再若無其事的下樓吃晚餐,就當做下課後一直都待在樓上吧!。」他心想。

 

他踏上二樓的平台,外頭傳來車輛行駛的聲音,他悄悄的走到房間,推開房門,正當他以為安全抵達港口時,卻倒抽了一口氣,父親就坐在他的床上,位置跟昨天晚上一樣。

 

「爸…」志銘垂下頭,眼睛看著地板。

 

「志銘…爸爸對你很失望,昨天才跟你說過,結果你還是那麼晚才回來!」父親嚴肅的說,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冷漠訴說了他的心情。

 

「對不起…」

 

「我不是說不能亂跑嗎?」

 

「我…我…」志銘支吾的說不出話,喉頭像是卡了一顆石頭,上不去也下不來。淚水潤濕眼眶,即將潰堤,雙手顫抖,弓起身子宛若一隻受驚的小動物。

 

「既然你知道晚回家會被罵?那你又為什麼要明知故犯?」

 

志銘沒回應,只是點點頭。

 

「你是不是又跑去那個廢棄的花園?」

 

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袋浮現了那名被他撞到的男性雕像,頭顱與身體分家的男性雕像。志銘抬起頭,瞪大滿是淚水的雙眼與父親對看。他記得他並沒有跟父親提起過關於那個花園的事情,有的話也只有說過「水池」吧?但,為什麼父親會知道這件事情?

 

「嗯…爸爸…對不起…我沒有聽你的話…對不起…我是個壞孩子…對不起…」此時的他腦筋一片混亂,當時他確定時間是晚上六點鐘,但那時候他為什麼沒有趕快回家,而是繼續跟著小凱在那神祕的花園裡探險呢?他也答應父親會做個好孩子,為什麼現在卻變成這樣呢?

 

父親只是搖搖頭,嘆了口氣,「幸好今天晚上媽媽去參加插花課,只有我在家。不然…她發起火來可是我比我恐怖幾百倍呢!你先洗澡吧…看你玩的滿身濕答答的…洗完再下來吃飯吧!」

 

 

 

 

9.

 

餐桌上父子倆不發一語的吃著彼此的晚餐,只要是父親掌廚,他都會去生鮮超市買蘋果口味的咖哩、紅蘿蔔、馬鈴薯,紫菜與雞蛋,這就是少了媽媽的晚餐,非常的簡單,一碗咖哩飯一碗紫菜蛋花湯,就足以填飽兩個男人的五臟廟。

 

「爸…」

 

「怎麼了?」

 

「你…你怎麼知道那個花園?」

 

「花園?」

 

「對呀…就是有水池的那個…」

 

「喔!以前我小時候也有去過!」

 

「真的嗎?」志銘原本黯淡無光的雙眼突然燃起了火光,畢竟小孩子跟大人,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然而因為這個花園,他跟爸爸終於有了連結,不單單只是血緣的連結,而是一種好像兩人終於是同一國的夥伴,他們看過一樣的地方,摸過同樣的水池,看過那些雕像…斷頭的那個除外。

 

「那…那個花園為什麼會…會…」志銘蹙眉說,似乎找不到適當的詞彙。

 

「荒廢?」父親說,同時將紫菜湯舀進自己的碗裡。

 

「嗯…對!荒廢!」志銘笑著說,臉上滿是童趣,剛剛找不到詞彙的窘境解決了。

 

「那本來是一個有錢人家的院子,小時候我和死黨都會去那邊玩,雖然我們跟房子的主人不熟,但他卻是一個很親切的叔叔,總會邀請附近的鄰居去他們家參觀。他的老婆很漂亮,還有一個五歲大的兒子。我記得我最喜歡喝他們家的錫蘭紅茶,還有吃奶油酥餅。」

 

白茫茫的月色斜射進廚房的窗戶,灑落在磁磚地上,外頭傳來蟋蟀唧唧叫的聲音。牆上的時鐘傳來規律的滴答聲,父親啜飲著碗裡的紫菜蛋花湯,志銘傻愣在桌前看著他的爸爸。

 

「然…然後呢?」志銘說。

 

「喔!抱歉!我剛想說先喝口湯!」父親露齒而笑,將碗放回桌上,用衛生紙擦擦嘴。「以後你不能再去那個地方了!」

 

「呃?為什麼?」

 

「因為那個地方已經廢棄了呀!你要去那個地方幹什麼?」

 

「但是…你剛剛話還沒說完呀!」

 

「我說完了呀!以前我也有去過那個美麗的花園,然後水池也會噴水,就這樣呀!總之,以後你不要再跟小凱去那個地方,也要告訴小凱不可以單獨去!懂嗎?」

 

「為什麼?」志銘疑惑的說。

 

「沒有為什麼呀!如果讓我知道你偷偷跑去的話,我一定會罰你禁足一個禮拜!」

 

「拜託!怎麼可以這樣子!」

 

「別頂嘴,快回房間,今天你晚回家的事情我不會跟媽媽說!但如果再犯,我一定會跟她說!」父親理直氣壯的說完後便逕自離開廚房。他在走廊上喊著「我吃飽了!今天罰你收拾餐具!」

 

「好…」他嘟囔著,這段莫名其妙的對話讓志銘不知如何是好,他看著眼前的咖哩飯和紫菜湯,忿忿不平的起身開始收拾餐具。

 

10.

 

晚上十一點半,志銘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趴在床邊的多多不安的看著牠的主人,豎起兩耳警覺的聽著正在說夢話的志銘。

 

夢中的他又回到了那座花園,綠意盎然的草地飄著新鮮的泥土味,還有烤肉的香味,蔚藍的天空有幾隻飛翔的燕子啾啾叫,白雲緩緩掠過,暖風輕撫著臉龐,蝴蝶穿梭在玫瑰花花圃裡,水池傳來簌簌的流水聲,上方的女性雕像美艷動人,少了那些龜裂與斑駁的顏料,嶄新的外表閃耀著迷人光芒。

 

走在紅磚道上的志銘聽到四周儘是人們談天說笑的聲音,他穿梭過一個又一個的樹叢,那優美的音樂旋律從某處傾瀉而出,小孩的嬉戲聲,男人低沈的交談聲,女人高亢的笑聲,但他卻看不到任何人,志銘著急的奔跑在小徑上,直到那座水池出現在眼前。

 

上面的女性雕像居然是皺起眉頭,用那灰白的雙眼瞪著他看,接著鼻孔、眼睛、耳朵、嘴巴都滲出鮮血來,「我…我的孩子…」女雕像這樣說著,然後天空突然間烏雲密佈,遮蔽了原本的好天氣,耳邊的音樂斷斷續續,像是用壞掉的鋼琴彈奏出刺耳惱人的噪音。人們從嬉笑轉變成尖叫聲與哭喊聲,雲層中閃著雷電,大量的雨水傾盆而下,水池上的女雕像對著志銘伸出雙手,宛若一個溺水的人著急的尋求救贖。

 

「啊!」驚嚇的志銘向後退,頭卻撞到身後的硬物,「嗚…」疼痛的他整張臉皺在一起,用手摩挲著發疼的後腦杓。一轉身他被身後的人震懾住了,全身肌肉緊繃,兩腿像是被釘住,無法動彈。突如其來的屍臭味薰的他喘不過氣來,身子全被雨水浸濕,他才發現落下天際的並不是雨水,居然是帶著鐵鏽味的鮮血。那名無頭男雕像就站在他的正前方,距離不到三十公分,而他突然伸出雙手緊緊抓住志銘的脖子,當他奄奄一息的時候,似乎聽到無頭男雕像用嘶吼的聲音說著,「把我頭還來!把我的頭還來!」

 

「哇!不要啊!」志銘發出驚叫的聲音,俯臥床邊的多多嚇得跳了起來,兩耳豎起,夾緊尾巴,瞳孔放大,嬌小的吉娃娃頓時宛若一隻兇猛的獅子,呲牙裂嘴般的不斷吼叫著,那尖銳而刺耳的聲音縈繞在房間裡。

 

母親從房間跑了出來,打著赤腳在地板上發出咚咚聲響,睡衣的裙襬在小腿旁快速的擺動著,她匆忙推開志銘的房門,白色的月光透過敞開的窗子灑落在床上,志銘躺在床上不斷揮動著四肢,好像一個深陷困境的人,正努力尋求救援。一名無頭男子站在他的床邊,背對著門口。

 

「是誰?」母親驚訝的大喊,趕緊打開房間的電源,當橘黃色的日光燈光影照亮了整個陰鬱的房間後,那男子原本站的地方只剩下一件掛在架子上的大衣。她這時才發現自己早已滿身冷汗,呼吸急促,胸膛急促的上下起伏。牆上的時鐘想起了整點報時的聲音,凌晨十二點整,躺在床上的志銘突然瞪大雙眼,從床上坐起身,睡眼惺忪的他環顧四周,與門口的母親四目相接,不發一語,十秒鐘之後,便開始嚎啕大哭,似乎發現原來自己沒有死掉,依然活在這個世界上。

 

11.

 

多多趴在床邊的絨毛坐墊上,咬著潔牙骨的表情十分逗趣,讓人不禁會心一笑,牆上的分離式冷氣機傳來規律的運轉聲,志銘安穩的仰躺在父母的雙人床上,熟睡的他臉龐紅潤,母親用濕毛巾擦拭掉他臉上的淚痕。

 

「做惡夢了!是吧!」爸爸戴著老花眼鏡,坐在單人沙發上看著財經週刊。

 

「嗯…小孩子難免的呀!」母親說。

 

「老婆…我在想…妳明天要不要帶他去廟裡收驚?人家不是說被嚇到的人最好要去收驚一下,把魂招回來之類的…」

 

「沒事為什麼要去收驚?只不過就是做惡夢,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母親百思不解的看著父親,「難道你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沒…沒有啊!」父親說完便將頭埋進書裡。

 

「陳先生!你以為我是第一天認識你嗎?」母親臉上帶著一抹微笑,離開床鋪,朝著父親身旁的躺椅走過去,撥了撥烏黑的秀髮,她緩緩的側躺在躺椅上,像個清秀佳人般的美艷動人,深邃的雙眼認真的看著他,父親還記得,當初他就是被這雙眼睛迷倒的。「說吧!你有什麼事情沒跟我說!你不說,我也會覺得奇怪,因為志銘已經連續兩天都跟我說外面有下雨所以他才會淋濕,但是這幾天明明就沒下雨。」

 

父親將書放在小茶几上,並將老花眼鏡拿下來捧在手心上,然後他展開笑顏,像是個被人抓包的小孩般歪著頭說,「唉…結婚那麼久了…還真的是任何秘密都逃不過妳的法眼,是吧!」

 

「那當然!說吧!什麼事情?」

 

「前幾天志銘不是說他跟小凱去一個地方洗籃球!」

 

「嗯!」

 

「他說那個水池沒有水。」

 

「嗯,還說他的手錶停在六點十分。是吧!」

 

「對!就是那個地方!」

 

「你是說那個水池?」

 

「其實那是一個廢棄的花園,曾經是一個有錢人家的花園。」

 

母親炯炯有神的雙眼倒映著橘黃色的檯燈,神情專注的盯著爸爸。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像是正準備要做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又或者要壓下自己強吻母親的那股衝勁。「那個地方曾經發生過命案。」

 

「命案?」

 

「其實我跟志銘吃飯的時候我有跟他提起我也有去過那個花園,只不過我只有大概跟他說一下那個花園繁華時期的樣貌,並沒有跟他提到太多,畢竟,他才國小五年級,我怎麼可能會跟他說關於殺人或是死人之類的話題…我不希望他…他…」

 

「被嚇壞?」

 

父親點了點頭,「唉…但還是來不及,我以為我可以讓他不用去接受到這些恐懼的東西,只不過沒想到他已經受到影響了…所以麻煩妳明天記得帶她去廟裡收驚吧!」

 

「嗯!我了解了!不過…老公,我很好奇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可以跟我說嗎?」母親透出一種小女孩般渴求的眼神,既期待又怕受傷害,就像是小的時候,喜歡聽鬼故事但又會害怕鬼來找她的那種神情。

 

「嗯…但我也只是從父母口中聽來的…我也只能大概告訴妳發生什麼事情!畢竟往事的悲劇…聽聽就好,也不要再去追究真實與否…好嗎?」

 

「嗯!我了解!快說來聽聽吧!」

 

寢室裡飄著母親最愛的檀木味,燃燒的香錐閃著火光,冉冉上升的白煙緩緩飄動著,多多早已依偎在絨毛坐墊裡深深睡去,潔牙骨掉落在一旁的地板上。時間是凌晨一點五分,這過往的故事又將再次被人提起,希望只是聽過就好,跟爸爸說的一樣,過去了就不要再追究了。

 

爸爸娓娓道來,神情嚴肅而僵硬,「我小的時候,總會在假日的時候和朋友去豪宅外的花園玩,主要是因為女主人總會邀請街坊鄰居來參加聚會。我還記得女主人都會捧著一個放滿餅乾的托盤走到我們面前,說這是她自己做的手工餅乾。不過有一次的假日,我本來也是和朋友要一起去那邊玩,但當我們抵達時,卻看到外面有幾輛警車,豪宅外被黃色的封鎖線圍起來。事後我才聽媽媽說,因為男主人外遇,女主人才會自殺…」

 

「我的天呀!好慘呀!那…他們的小孩呢?」母親問道。

 

「這我也不清楚…畢竟那麼久以前的事情,怎麼可能記得…」

 

母親只是沉默的點點頭。

 

靜謐的街道上沒有行人,幾隻野狗依偎在路旁,蟋蟀孤寂的唧唧鳴叫,月亮高掛在夜空中,點點星光閃爍著光芒。時間是凌晨一點半,躺在床上的志銘早已深深睡去,他的父母則徹夜長談關於彼此童年發生的故事。


待續....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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