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做「推上去!!!!」

處方簽1

關於「處方簽」:


此故事的靈感來自於,冬天有一段時間寒流到來,臉書上充斥著所有網友看完醫生拿到藥袋後的戰利品。

整整一個禮拜,網路上的人似乎全部都在一夜之間感冒了?!整個很誇張,看了很煩。

所以這個故事就出來了,一個老梗的故事。

劇情不是在於如何製藥?或是用藥物殺人...而是我們吃下藥物的那一刻!

這化學調成的製品,真的可以殺死我們身體裡的病菌?又或者只是暫時性的控制?然而又有多少人想到過「副作用」?

這是我101年的第二部中篇作品,希望你會喜歡,畢竟,也還是很努力的在當一個素人作家!


=========故事開始

 

『處方簽』

 

 

 

1.

 

 

 

診療室門口上方的號碼機發出清脆的叮咚聲,紅色數字從25轉變為閃爍的26,坐在椅子上的病人抬頭看著現在的號碼。冷氣孔發出低沈的機器運轉聲,二十三度的冷風颼颼吹出。

 

 

 

藍色的候位區椅子上坐滿了病患,一名女性抱著哇哇大哭的嬰兒,她在領藥櫃檯的左側來回走動,右手不斷輕拍在嬰兒柔軟的背部。

 

 

 

李晉威的左邊坐了一對頭髮花白的老夫婦,兩人臉上掛著一副淺藍色的手術口罩,知天命的老先生用手摩挲著老婆婆的背,瀰漫著濃濃的愛意。

 

 

 

晉鴻心想,這年頭要能夠像這對老夫老妻一樣恩愛的人也越來越稀少,似乎現代人容易迷戀上速食愛情,取得方便,也可隨意丟棄。因而抱怨這世上沒有真愛,但其實,並不是世界上沒有真愛,而是並沒有認真的去體會各式各樣的愛。

 

 

 

「李先生,李晉威先生!」護士小姐從診療室探出半個身子,臉上帶著白色口罩,露出兩顆水汪汪的大眼睛,身穿潔白無暇的合身護士服,顯得婀娜多姿,手上拿著一支耳溫槍。

 

 

 

晉威趕緊站起來,舉起右手,像是在回答老師問題的小學生,「我!我在!」。

 

 

 

護士小姐朝她走過來,「李先生,我先幫您量個耳溫,待會輪到您看診。」她將冷冰冰的耳溫槍塞進晉威的耳朵裡,不鏽鋼材質的感應頭讓晉威顫抖了一下,耳裡傳來急促的嗶嗶嗶聲,接著是一個嗶的長音。

 

 

 

「38.1度,喔!李先生,您有些發燒喔!來,可以進來了!」護士親切的說完,便轉身走回診療室,晉威尾隨著她走過去,鼻塞的他覺得頭昏昏的,不時擤著鼻涕,整個口腔如麻痺般毫無知覺。

 

 

 

穿著白色醫生服的醫生拿著一支冰棒棍,放進晉威的喉嚨裡,他張大了嘴,眼睛瞪著醫生頭上掛的凹面鏡,反射著天花板上的日光燈,「噁!」一股噁心的壓力擠壓了晉威的喉頭,冰棒棍順勢被抽了出來,直接丟進垃圾桶。

 

 

 

「李先生,你的扁桃腺有點發炎,而且有點發燒,回去記得先吃紅包藥包,然後再吃退燒藥。記得,體溫超過38度再吃退燒藥。」醫生坐在黑色的電腦椅上,刷的一聲滑進他的電腦桌前,敲打著鍵盤,領藥台的印表機便開始茲茲作響。

 

 

 

走出診療室的晉威眼眶儘是剛剛作噁時擠出來的淚水,他的耳朵有股嗡嗡的聲音,是冷氣機的運轉聲嗎?還是他感冒造成的?他步履蹣跚的走向領藥台,裡面的藥劑師拿著他的處方簽,將一顆顆鮮豔的藥丸子放進包藥機裡,機器發出單調的運轉聲。

 

 

 

「李晉威先生嗎?」他說。

 

 

 

「偶…偶四」他擤了擤鼻子,襯著濃厚的鼻音。

 

 

 

「等一下回去先吃退燒藥,和這包紅色的,之後晚上再吃藥袋裡的藥,記得,體溫超過38才能吃退燒藥喔!」他將拎在手上的藥包放在櫃檯上,從洞口推出來。

 

 

 

晉威像個剛從購物中心走出來的人一樣,拿著大包小包的藥包,裡面裝了五顏六色的藥丸,「良藥苦口,苦口良藥」他擤了擤鼻子,喃喃的說,並將藥袋塞進鐵灰色羽絨外套的內袋裡。

 

 

 

2.

 

 

 

室外的氣溫約十三度,步出診所的他,口中呼出來的熱氣變成一團白霧,他將外套的拉鍊拉到最高,剛好遮掩住自己的口鼻,露出兩顆佈滿血絲的眼睛,寒風刺骨,他瞇著雙眼走上回家的路,同時戴上棉質手套與紅白相間的針織手套。

 

 

 

行道樹的枯葉隨著風飄落在石子砌成的小道上,路旁的車輛呼嘯而過,走在簇擁行人裡的晉威轉進中央公園。頭頂上的巨大樟樹像是個巨人俯瞰著晉威,鬱鬱蔥蔥的樹葉隨著冷冽的微風搖曳著,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右邊的草原上有一個男子牽著一隻拉不拉多,他手上捧著星巴克的咖啡,啜飲著,帶著小狗恣意走入水池旁的小徑。

 

 

 

他一如往常的走進捷運站,下班時段的捷運站人潮擁擠,當遠方的捷運呼嘯而來,刮起了一陣潮溼而悶熱的暖風,站在黃線後的人衣物隨著同一方向迅速的擺動著,許多人緊緊抓住自己的圍巾不要被吹走。車廂內的人擠的像是沙丁魚,當晉威擠進車廂後,便順勢滑進門口旁的座位上。

 

 

 

捷運行駛途中,晉威將藥包拿出來,「只是感冒,有需要給我三包藥袋嗎?搞得像是藥罐子。」旁邊的乘客聽到他的自言自語,不禁捂著嘴巴笑著。

 

 

 

「這袋是吃什麼的?」藥袋發出摩擦的沙沙聲,晉威擤了擤鼻子,將其中一包藥袋拎在自己的眼前,看著其中一款藥物的細項。

 

 

 

「Anahisco syrup(安夫咳糖漿) 用途 : 緩解感冒之各種症狀(咳痰、流鼻水、鼻塞、打噴嚏)。
副作用 : 下痢、食慾不振、眩暈、胃部不快感、噁心、嘔吐…吃這個治感冒,然後還有那麼多副作用?這樣好像也沒有好到哪裡去?」他咕噥著。

 

 

 

捷運到站後,他隨著人群魚貫而出,搭上電梯後,直達五樓就是他住的公寓,交通發達的大都市增進了人們上下班的方便性。電梯裡密不通風,身旁的人或多或少都戴著口罩,感冒流行的季節大家都避免互相傳染,但還是難免在密閉的空間裡咳嗽或是打噴嚏,大家皺著眉頭挨過這短暫的相處時間。電梯門一開,大家便迅速的步入走廊,就像是落荒而逃的小動物,趕緊跑回自己安全的住所。

 

 

 

3.

 

 

 

進門後的晉威依然頭昏腦脹,他將藥袋丟在餐桌上,從裡面拿出退燒藥,將紅色三角形的紙張打開,一顆圓弧狀刻著代號的藥錠安穩的躺在上面。他走到流理台拿起一個馬克杯,將溫水注入,配著藥一同飲下肚,他同時又再將杯子添滿水,咕嚕咕嚕的喝下肚。他用舌頭輕舔乾裂的嘴唇,把馬克杯放置在杯架上,他搖搖晃晃的走到客廳,冷風從窗戶的小縫闖了進來,發出尖銳的呼嘯聲,晉威將窗戶關上,並將窗簾拉上。

 

 

 

現在是下午五點十分,電視機傳來新聞主播平淡無趣的語調,晉威躺在沙發上,十分鐘後,肚裡的退燒藥開始發揮作用,一陣濃濃的睡意如烏雲般掩蓋住他,天花板的白色日光燈,慢慢轉變成薄霧,眼前一片白茫茫,半夢半醒之間他感覺到有人將水銀溫度計放進他的嘴裡,似乎又回到小時候,生病時,母親總會對他百般呵護。

 

 

 

「晉威,你的額頭好熱!又發燒了呢!」母親低頭看著晉威,柔順的黑髮垂在肩膀上,她的身上飄著淡淡羊乳霜的香味,年輕的她皺的眉頭,一抹擔憂,雙唇上塗著薄薄的粉紅色口紅,她拿沾濕的毛巾擦拭著晉威佈滿冷汗的額頭,一把將他從沙發上抱起,一手摩挲在他的背上。

 

 

 

晉威的頭靠在母親胸脯上,隔著絲質洋裝聽著母親緩慢的心跳聲,他感覺到自己非常安全,母親的體溫讓他的不舒服感瞬間消逝,心中儘是安心與寧靜。他聞著母親髮絲上的幽香。母親抱著他在病房裡來回踱步,嘴邊輕哼著,「乖乖睡~我寶貝~媽媽會保護你~」,他的頭靠在母親的肩上,望著後方的晨曦,透過落地窗灑在白色磁磚地上。窗外會傳來麻雀嬉戲的啾啾聲,春天的暖風徐徐吹來,那時候的他只覺得,世界上只要有在母親一切都將會很幸福。

 

 

 

咕咕~咕咕~牆壁上的公雞鐘傳來整點報時的聲響,鐘擺左右緩慢的搖著,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現在是晚上八點整,睡眼惺忪的晉威張開眼睛,他已經睡

 

了將近三個小時,睡前吃的退燒藥讓他滿身都是汗,浸濕了身上的衣物,而原本全身發熱的他,突然感到神清氣爽,雖然鼻塞與喉嚨痛依舊,但至少沒有像剛剛離開診所時那樣的不舒服。

 

 

 

他從抽屜拿出電子體溫計夾在自己的腋下,蹣跚的走進廚房,此時他只感到非常口渴,短短三個小時,似乎流失了許多水份,殘留在身上的衣物與乾燥的空氣中。

 

 

 

晉威牛飲著2.2L的礦泉水,電子溫度計傳來急促的嗶嗶嗶~聲音,溫度顯示37.2度,現在有退燒了,稍早前他記得在診所量的時候是38度,不過現在還在觀察期,「如果有超過38度才能吃退燒藥!」這句話醫生和護士不知道重複了幾次。

 

 

 

他將溫度計和礦泉水放在餐桌上,溫度計則與藥袋安穩的躺在一起,他走進浴室,將身上沾滿汗水的衣物丟進竹編的洗衣籃裡,將水龍頭打開,整個人從頭到腳沐浴在噴灑出來的熱水裡,原有的疲憊與不舒適便減緩了許多。

 

 

 

淋浴過後的他,下半身裹著圍巾走到客廳,他拿著棉花棒搔著耳朵,赤腳踩在冰冷的白色磁磚地上,雙腳在上面留下水漬。晉威將暖氣機打開,密閉的室內裡充滿著機器運轉的低鳴聲,他將無印良品的香氛機打開,屋內飄著淡淡的薰衣草香。

 

 

 

現在是八點半,他應該先吃包藥,然後再去做其他的事情,不然如果一個不小心,病情又惡化就不好了,但他又想起那時候看到的副作用,「副作用 : 下痢、食慾不振、眩暈、胃部不快感、噁心、嘔吐…」,他還真不知道該不該吃這個感冒藥,好像吃了也會不舒服。

 

 

 

他走到餐桌前,看著溫度計和藥袋安穩的靠在一起,這兩樣東西似乎是形影不離的好兄弟,「發燒了就要量體溫,感冒了就要吃藥」他咕噥著。

 

 

 

這時,他發現藥袋裡原本有許多像是糖果般鮮豔色彩的藥錠不見了,現在藥袋裡只剩下一顆黑色圓形的藥錠。蹙眉的他傻傻看著手中的藥袋,「我拿錯藥袋了嗎?」他記得他在坐捷運的時候還有拿出來看,那個詭異的副作用他記憶猶新,不可能是他記錯呀。

 

 

 

晉威將黑色的藥錠倒在掌心,上面刻著L.O.M.,他將其他兩袋藥袋放在桌上,看著手上這包藥袋,想要再次確定他是否有拿錯。

 

 

 

「看診日期:2011/11/23。姓名:李晉威。年紀:33歲。性別:男性。」

 

 

 

上面印的的確是今天的日期,他的姓名與年紀都沒有錯,那麼裡面的藥又是怎麼掉包的?他瞥向下方的藥物備註欄。

 

 

 

「藥名:Lost of memory。用途:彌補一段難忘的記憶。副作用:右眼失明。」

 

 

 

晉威難以置信的看著藥袋上印的資料,雖然他剛剛牛飲過礦泉水,但現在的他卻感覺到喉嚨像是著火般的灼熱,他痛苦的嚥下口水,將放在一旁的礦泉水拿起來,再次大口大口的飲下。

 

 

 

「彌補一段難忘的記憶?這是什麼意思?還有…那副作用?右眼失明?!太誇張了吧!這是在演戲嗎?」他心有顧忌的環顧房內,靜謐的屋內傳來暖氣機發出馬達運轉的低鳴聲,還有電視新聞的聲音。窗簾安穩的懸掛在窗邊,根本不可能會有人進到屋內調換他的藥袋,這種念頭實在是太誇張了,而且又為了什麼要調換他的藥袋?

 

 

 

「啊!我該不會是在做夢吧?」豁然開朗的晉威說,右手用力的掐著自己的臉頰,「哇!好痛!」他驚叫一聲,「會痛?作夢會痛嗎?如果真的是夢,那也太真實了吧?」

 

 

 

他再次看著藥物備註欄上寫的,「藥名:Lost of memory。用途:彌補一段難忘的記憶。副作用:右眼失明。」,他蹙眉,心想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他有什麼難忘的記憶?將這藥吃下後,意思是可以回到過去改變他曾經想做但又不敢去做的事情嗎?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用他的右眼來交換是否值得呢?

 

 

 

晉威緊張的吞下口水,「如果是在作夢的話…那就試試看也無妨,反正就是作夢呀!」

 

 

 

他看著掌心裡的黑色藥錠因為受到溫熱的體溫而有些許的暈開,像是飄在水中的墨水若有似無般。心跳加速的他,猶豫了五秒後,便緊閉雙眼張大嘴巴將黑色的藥錠丟進嘴裡,並搭配著礦泉水咕嚕咕嚕一口氣飲下。

 

 

 

當藥錠經過喉嚨的時候,他嚐到一股汽油味,胃順勢開始翻攪,心跳加速,冷汗直流,他趴跪在地上,心臟像是被人緊緊掐住,不斷的收縮、抽搐,他眼眶迸出白茫茫的薄霧,像是暴露在空氣中的乾冰,天花板的日光燈忽明忽暗,電視機的畫面不斷閃爍著,暖氣機的馬達時快時慢的運轉,嗡嗡聲穿透了整個房間。而他的雙手呈現透明狀,像是融化的冰雕般漸漸化成一灘水,「哇!」他惶恐的驚叫,身軀像是被人安置了炸彈,在發出閃爍的金黃光芒後,便碰的一聲,爆裂開來,而晉威就憑空消失在房間裡,原本他跪趴的地板上只剩下裊裊上揚的白煙,屋內的一切恢復了平靜,電視裡的主播依舊用無趣的語調說著今晚的重點新聞。

 

 

 

4.

 

 

 

耳邊傳來清脆的鐘聲,噹~噹~噹~規律的聲響盤旋耳邊。晴空萬里的藍天掛著黃橙橙的太陽,氣溫高達31度,炙熱的太陽籠罩著梅花市,柏油路被豔陽烤的熱騰騰,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柏油味。學生們行走在人行道上,嘰嘰喳喳的談天,笑得樂開懷,車輛從中呼嘯而過, 。

 

 

 

晉威緩緩張開緊閉的雙眼,他身穿高中制服,身邊簇擁著梅花高中的學生,眼前的巨大拱門上寫著,(第三十二屆梅花高級中學畢業生典禮),晉威才發現,他回到過去了,距離現在,約有十五年之久,一頭霧水的他不知道為什麼會回到這裡,難道這是所謂的夢中夢嗎?他看著手腕上黑色的電子錶,距離畢業典禮開始,還有四十五分鐘,那他現在要去哪裡?

 

 

 

突然他被人從後方撞了一下,向前踉蹌,他穩住步伐以至於沒有跌個狗吃屎。「嘿!晉威!你還在發呆呀!快點呀!畢業典禮不等人的喔!」他看到那名邊跑邊回頭跟他說話的學生,「茂…茂森?」他說,「喂!茂森!等我呀!」他笑顏逐開,跟著跑過去。

 

 

 

張茂森,是晉威就讀梅花高中時的死黨,高中畢業後他們就沒聯絡了,原因是什麼晉威也不知道,直到前年因緣際會下晉威與茂森才又搭上了線,只不過他們的相遇地點是在醫院。三十一歲的茂森腦袋裡長了一顆五公分的腫瘤,手術後情況依舊不樂觀,臥病在床一個禮拜後,他還是離開了人世。

 

 

 

七天的時間對於晉威來說真的很短,不過現在他又再次擁有機會可以和茂森再當一次朋友,和樂而不為呢?似乎這顆藥的效果,還真的有那麼一回事,然而副作用呢?就先別去管他了吧。

 

 

 

大禮堂人山人海,學生們興奮的談天說笑,幾個女生圍在一起手上捧著花束,難過的哭泣,每個人的左胸前都掛著一朵塑膠材質的鳳凰花,垂掛的紅色尼龍布條上繡有金黃色的大字「畢業生」。廣場內整齊擺放著鐵板凳,最前面兩排座位上的椅背貼有「校長、家長會、教師」的字樣,講台後方的天鵝絨幃幔上掛著(第三十二屆梅花高級中學畢業生典禮),樂隊人員在台上預演著待會要演奏的歌曲。

 

 

 

晉威和茂森站在禮堂門口附近的屋簷下,兩人手上都拿著一瓶舒跑,茂森大口啜飲著,「哇!透心涼耶!今天真是有夠熱!」他的額頭上布滿汗水。

 

 

 

「真的是你,張茂森!」晉威用空出來的那隻手捏著茂森的紅潤的臉頰,一臉難以置信,他記得那時候在醫院看到的茂森,瘦如柴骨,兩頰凹陷,微弱的說出如耳語般的話語,晉威必須將耳朵挨到茂森的嘴邊才有辦法聽到他說什麼,每當他靠近傾聽時,總可以聞到一股死亡的味道,感覺像是死神一直躲在旁邊觀望著,等待時機來臨。

 

 

 

眼前的茂森充滿年輕朝氣,他記得茂森身高有180公分,而現在的體重看起來應該有90幾公斤吧!臃腫的乳房少說也有C罩杯。「你幹嘛呀!當然是我,不然還會是誰!不要一直捏我!」茂森不悅的將晉威的手打掉,繼續牛飲著他手中的舒跑。

 

 

 

學生們陸續走進大禮堂,「喂!晉威,你看!」茂森宛若香腸的肥手指指向右前方約五公尺處朝他們走過來的幾名女學生。晉威抬起下巴啜飲著舒跑,瞥向茂森說的方向。這一瞧,害他被舒跑嗆到,不斷的咳嗽,左手拍打著收縮急促的胸膛。

 

 

 

前方有三名走在一起的女學生,中間那名嬌小身材的她,有著一頭烏黑亮麗的秀髮,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甜美的笑容連太陽看到都會融化,她是晉威班級的班花,林佩琦。

 

 

 

「林…林佩琦。」晉威咕噥著,過往的記憶如潰堤般的湧出,腦海深處的聲音不斷的在他耳邊纏繞著。

 

 

 

(晉…晉威,你看…那是佩琦耶。)

 

 

 

這是茂森的聲音,但站在他旁邊的那個茂森還沒有說出這句話,而晉威也知道他接著會說什麼。

 

 

 

「晉…晉威,你看…那是佩琦耶。」茂森支唔的說。

 

 

 

「你喜歡她對吧!」晉威說。

 

 

 

「你怎麼知道!」茂森瞪大了雙眼說。

 

 

 

(今天畢業典禮後,我想要跟她告白…不管有沒有成功,我也希望…)

 

 

 

「哈~因為我是你的好哥們呀!你打算今天跟她告白對吧!」他說。

 

 

 

「對耶!你真的好厲害喔!那麼了解我!不過…不管告白有沒有成功,我也希望…」茂森說。「唉唷~不過像我這樣的肥豬,應該是不會有機會的啦!我又不像你那麼帥。」他搔搔後腦杓,像個害臊的三歲小孩。「你看,我連情書都準備好了!」他手上的米白色信封搖曳在陽光下。

 

 

 

「拜託!胖瘦又不等於告白成功與否的達成率!而且我對她又沒興趣!」晉威說。

 

 

 

(晉威!你明明知道我喜歡佩琦,你為什麼還要跟她在一起!)

 

 

 

「我為什麼要跟她在一起?」晉威疑惑的自言自語說著。

 

 

 

「晉威你說什麼?」茂森說。

 

 

 

「沒…沒事!我在自言自語。呵~」晉威乾笑著。

 

 

 

(我想起來了,畢業典禮結束後,我和茂森一起走路回家,路途中他因為將皮夾遺忘在便利商店用餐區的餐桌上,而叫我等他,他回頭去拿皮夾。)

 

 

 

「晉威!喂~你在恍惚什麼?典禮要開始了,快進來啦!」茂森站在大禮堂的雙扉門前方,身邊的學生魚貫般湧進禮堂裡。

 

 

 

典禮當中的一切都像是在演默劇,好像有人按下了靜音鍵,連講台後方的樂隊奮力操弄樂器的聲音都聽不見。晉威正沉思在回憶裡,那段他一直想不起來的記憶,當時,應該說十五年前的這天,就是因為他做了錯誤的選擇,才會造成他和茂森不再聯絡的原因。

 

 

 

(晉威本來站在原處等著茂森拿著皮夾回來,而佩琦從後面的巷子走了出來,彼此寒暄了一下,佩琦便打開她被同學簽滿名字的書包,從裡面拿出一封粉紅色的信封,封口處貼了一張鮮紅色的愛心。原來她是要向晉威告白…)

 

 

 

講台上的老校長頂著毛髮稀疏的禿頭,咧著嘴,站在講台上說的口沫橫飛,台下的學生們低頭聊天,或是擺出無趣的表情,望著老校長演著他自己最愛的舞台劇。

 

 

 

(年少輕狂的晉威居然在畢業當天被班花告白,那…他又怎麼能夠不接受呢?那時候他甚至也不清楚對於愛的感覺是什麼?只知道,能被班花追求,就是一件非常屌的事情,雖然他一點也不喜歡佩琦…)

 

 

 

「晉威,你看,佩琦上台領獎了耶~真厲害,模範生就是不一樣!」茂森說。

 

 

 

晉威瞥向台上的林佩琦,那時有覺得她很漂亮嘛?現在看起來其實也還好,好像跟其他女生也沒有差太多。原來人的看法會因為年紀的關係而有所改變,現在的他是用三十三歲的心智來從心體會這段,就跟藥袋上寫的一樣「一段難忘的記憶」。

 

 

 

那時候在醫院的他,並沒有想到要跟茂森詢問,造成彼此沒有聯絡的原因是什麼,他只知道,他就快要失去了這個朋友了。但當那些過往的話語不斷盤旋在他腦海裡,就像是一個長期上鎖的抽屜,有天突然找到鑰匙,打開後所有的好事情跟壞事情都將傾巢而出,一發不可收拾。

 

 

 

(晉威!你為什麼要答應跟她交往?)

 

 

 

(我跟她交往關你什麼事?)

 

 

 

(為什麼不關我的事?虧你還是我的哥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歡佩琦!)

 

 

 

(拜託!我又沒要把她,是佩琦自己跟我告白的,而且這有什麼好生氣的!我又怎麼知道你喜歡佩琦!)

 

 

 

「我又怎麼知道你喜歡佩琦…」晉威耳語般的低頭喃喃自語,兩眼無神,只感覺到心頭一股悸動,那是痛的感覺。他知道自己說謊,茂森喜歡佩琦,而且想要追佩琦,這些他都知道,而他卻背叛了茂森,有句話不是說「不可以追求好朋友喜歡的人嗎?」。

 

 

 

當時他接受佩琦的告白,因而失去茂森這個如影隨形的好朋友,晉威跟佩琦交往也只有短短兩個月就告吹了,但他卻失去了一個形同手足的好朋友,他甚至還來不及跟茂森說對不起,那短短的七天他壓根沒想到這件事情,也忘記了要跟他說對不起。

 

 

 

因為年輕的時候他根本不在乎這些東西,友情、愛情、親情,似乎都不是那麼重要,年輕就是本錢,就是能夠擁有呼風喚雨的能力。直到痛徹心扉的那一天,才會發現,人生有太多的無奈與苦衷,而許多事物一旦失去了就在也沒機會找回來,人最厲害的就是蒐集一大堆「後悔」,擺放在心裡,不時拿出來折磨自己。

 

 

 

「晉威!你怎麼哭了!」茂森說,「媽的!你是娘們嗎?畢業又不是一輩子都見不到面,你白痴喔!」他用拳頭狠狠的打在晉威的手臂上。

 

 

 

「哇!」回神的晉威苦笑著,雙眼擠出淚水,一手扶在隱隱作痛的手臂上,哽咽的說「我才不是娘們呢!我是喜極而泣!」

 

 

 

「什麼喜極而泣?」茂森說。

 

 

 

「因為我終於不用再看到你這個大胖子啦!」晉威說完便出拳打在茂森的左胸脯上面,「哇!」茂森大叫一聲,兩人便瀰漫在嬉笑的打鬧聲裡。突然間,身邊的一切都像是結凍般的靜止,晉威感覺到能夠再次拾回失去的友誼是一件非常開心的事情,因為過去的事情不可能重來,只能讓他放在陰暗的角落裡,直到結滿蜘蛛網與灰塵後,再拿出來打掃,回味曾經心痛的感覺。這次他會改變這一切,他不會再讓那無聊的幼稚理由,拆散他和茂森的友誼。

 

 

 

5.

 

 

 

下午三點多,豔陽依舊高掛在無雲的藍天上,榕樹旁的地上有一群覓食的麻雀,蹦蹦跳跳的樂在其中,柏油路散發著悶熱的氣息。畢業典禮結束後,晉威和茂森並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兩人手上都拿著剛剛從便利商店買的大亨堡,另一手拿個裝滿可口可樂的大杯重量杯。

 

 

 

「真爽!我居然抽到一塊錢!哈哈~」茂森邊說邊大口咬著包有起士夾心的大亨堡熱狗。

 

 

 

「真好!我就沒那麼好手氣!」晉威說。

 

 

 

一架飛機劃過天際,他們兩人抬頭望著飛機,「晉威,大學我們還會聯絡嗎?」茂森抬著頭說。

 

 

 

「會呀!你怎麼這樣問?」晉威皺著眉頭說。

 

 

 

「因為像我這樣又胖又醜的人,想必上了大學,一定也沒有人想跟我當朋友!」茂森啜飲著重量杯。「你忘了嗎?我高二剛轉來,班上根本沒有人想跟我講話,我那麼大隻,根本就是個怪物。如果不是你主動跟我認識,我想,我可能連一個朋友都沒有吧!」

 

 

 

「別這麼說!你又不醜!你是一個很好的人!只是那些人不了解你罷了!」晉威說。

 

 

 

「呵~晉威,你真的是我的好哥們,那麼會安慰我!」茂森說。

 

 

 

(你難道不知道我喜歡佩琦嗎?)

 

 

 

晉威的心又糾結了一下,「我是說真的…我…」他話才說到一半,就看到茂森睜大雙眼,胡亂摸著自己身上有口袋的地方。

 

 

 

「茂…茂森你幹嘛?」他說。

 

 

 

「錢包!我的錢包不見了!」茂森說。

 

 

 

(我一定是放在便利商店的餐桌上,我回去拿,你等我!)

 

 

 

「我一定是放在便利商店的餐桌上,我回去拿…」茂森話還沒說完,晉威便從口袋裡拿出茂森的皮夾,用大拇指和食指拎在他的眼前。

 

 

 

「你真是糊塗鬼呀!如果沒有我這個精明的朋友!你該怎麼辦呀!」晉威說完,將手上的皮夾還給茂森。

 

 

 

「哈哈!謝謝你呀!呼~我的皮夾差一點就要被人偷走囉!要失物招領囉!還好還好~」他擺出滑稽的放鬆表情,像是要吹氣球的樣子。

 

 

 

兩人走到市區的大馬路上,警察站在馬路中間,身穿橘色的背心,右手拿著一支指揮棒,指引著來往的車輛。他們走在左側的人行道上,擁擠的車輛發出吵雜的引擎聲,煙霧瀰漫的廢氣不免讓走在斑馬線上的人捂住口鼻,快速通過。

 

 

 

晉威在寵物店前面停下腳步,「茂森!這隻吉娃娃好可愛喔!」。

 

 

 

「呃!晉威!你看那邊!」茂森指著馬路對面的人行道。

 

 

 

「什麼東西?」他看著對面人潮擁擠的人行道。「你要我看什麼?」

 

 

 

「佩琦呀!佩琦在對面耶!你忘了我今天說要跟她告白嗎?」他說。

 

 

 

「唉唷!都畢業了還告白什麼呀!以後又不會再見面了。」晉威說,他心想,幸好我剛剛已經改變那件造成我和他不再聯絡的導火線,還好我沒讓佩琦跟我告白。

 

 

 

「不是呀,雖然我知道一定會被拒絕,但總要嘗試看看呀!機會是留給行動的人!」茂森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兩眼炯炯有神。「佩琦!」他跑出人行道,踩在斑馬線上面,同時伸手在書包裡翻找著那封他早已寫好的情書。

 

 

 

「喂!茂森等一下!」晉威才剛反應過來,茂森已經跑過了三分之二的斑馬線,對面的車道傳來劇烈的摩擦聲,只見站在中間的警察激動的吹著哨子,不斷揮動著手上的指揮棒,快速的向後倒退,甚至跌坐在地上。原本行駛中的車輛全部緊急煞車,在大馬路上歪七扭八的停駛。一台闖紅燈的黑色休旅車,從對面的車道甩尾轉向右邊的車道,而茂森就剛好跑到那邊斑馬線上。

 

 

 

霎那間,短短的三十秒像是被人按下了慢速鍵,晉威可以清楚的看到,當那台發出劇烈緊急煞車聲音的黑色休旅車迎面撞上茂森的那瞬間,茂森嚇得來不及反應,表情猙獰,甚至連手上的重量杯都掉在地上,咖啡色的液體從紙杯裡濺灑出來,身軀龐大的茂森被這麼一撞,還是向後飛了將近六公尺遠,摔到地上時,頭骨在柏油路上撞碎的聲音響徹雲霄,是真的那麼大聲,還是晉威誇大的形容,不管如何,茂森終究像團爛肉般在地上打滾了幾圈後,便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米黃色的情書掉落在他的書包外面。

 

 

 

「茂森!我的天呀!」晉威大聲尖叫,他慌慌張張的跑過去,但他的手掌又開始滲出水來,身體開始飄出像是乾冰般的白霧,心臟又再次被人緊緊掐住,他呼吸困難,像是快要溺斃一樣,頭部不斷抽痛,像是有許多螞蟻在裡面啃食著新鮮的頭腦。

 

 

 

原來的大晴天突然蓋上了一層如烏雲般的黑影,四周逐漸黯淡,兩旁人行道上的人們只是呆站在原處,兩眼無神,盯著茂森,那些人變得不像是人,而像是,死人。他們的膚色呈現藍灰色,身體都有些許的透明,可以看到後面有一排排觀望著這場戲了鬼魂,表情一致,毫無生氣。

 

 

 

休旅車的板金凹陷,白色如乾冰般的煙霧四竄,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汽油味,讓晉威再次反胃,黑色藥錠的味道又再次回到他的喉嚨裡,一名身穿黑色西裝的男子從駕駛座走出來,他頭戴一頂黑色的漁夫帽,頸部露出的皮膚是死灰色,他沒有眼睛,只有兩個黝黑的窟窿,兩頰凹陷的他騰在空中,緩慢飄向躺在地上的茂森。

 

 

 

晉威動彈不得,因為他的雙腳消失了,他正逐漸離開這個世界,西裝男站在茂森旁邊,對著晉威咧嘴一笑,露出嘴裡如野獸般的鋒利牙齒。「不!茂森不可能會死,他不會死!他沒有死!」這不是他要的結局,那時候的茂森並沒有死掉,茂森是因為腦袋長瘤開刀後,情況不穩定才死的,怎麼會這樣,他口中不斷的說著「怎麼會這樣!」

 

 

 

晉威的身體又再次迸出金黃色的光芒,像是點燃的仙女棒,如噴泉般濺灑出刺眼的火花。離開這世界的最後一眼,就是那名西裝男將茂森的靈魂從躺在地上的軀體拉了出來,接著,一片黑暗籠罩眼前所有的事物。

 

 

 

躺在地上的晉威驚慌失措的坐了起來,激動的喘氣,他的雙手雙腳都還在,並沒有像在夢中一樣變成透明狀,然後消失。只是頭痛欲裂的他感到無比難受,他覺得眼前的畫面模糊不清,他趕緊從地板上跳了起來,跑進廁所看著鏡子中的自己。

 

 

 

「我的天呀!」

 

 

 

(副作用:右眼失明。)

 

 

 

晉威的右眼不只是失明,而是只剩下一個黑色的窟窿。裡面什麼也沒有,就像是缺了一顆眼睛的布娃娃一樣。

 

 

 

 

 

(用途:彌補一段難忘的記憶。副作用:右眼失明。)



 =====接著下去

 

中篇-【處方簽-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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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小豪桑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8) 人氣()